醉花食肆是一座五层的地标性建筑,一层和二层是庶民、散客;三层和四层是各等级雅间和茶室;五层没有隔间,宽旷的一整层楼用来举办宴会等等,当然租金以“黄金”为价。
三层有一间名为“梅阁”的雅间是澹暠嵃的专属房间。它位于三层临街的一面,窗下摆放一张软榻,半倚在榻上也能欣赏街上的繁华和溪河中穿行的小船,以及对岸的沿街铺子。
掌柜李万全双手捧着银牌子,在听到雕花门内传出的不怒而威的嗓音,他战战兢兢的盯着雕花门,一滴冷汗从额头顺着鼻梁流下,最终挂在鼻尖上颤颤悠悠。
来往的客人们平日爱与掌柜的逗几句黄话,此刻看到肥圆的掌柜站在雅间门口恐惧担忧的神情,不禁好奇雅间里的人的身份。
全镇的人都知道,沾上“醉花”二字的招牌定与醉花山庄有关系。而且江湖传言,醉花食肆的幕后大东家与战神幽州王有着神秘关系;更有传言,幽州王入股醉花食肆,所以没有人敢在食肆中闹事。诸多传言里,那位幕后大东家是谁,是什么身份,更加引起人们的猜想。
雕花门吱呀一声推开,鲁二阴沉脸色往后退了一步,掌柜李万全捧着银牌子恭恭敬敬的陪着笑脸,慢慢走进来。
“咣!”
背后的雕花门被重重阖上,吓得李万全忍不住脖子梗了一下,又不敢露出害怕的表情。他眼皮垂着,都不敢看前方两丈距离的大桌子。
“主子。小人奉命来侍候主子,这……”
肥肥的双手捧着银牌子,下垂的眼皮自控得很好。
“鲁二。”
雅间内室里传出沉冷的嗓音。守在门边的鲁二立即上前拿过银牌子塞回腰带内兜里,又退回门边。
一帘桃粉烟云纱绝断雅间的内外两室,沁凉秋风从窗吹入,烟云纱如曼妙少女翩然起舞。垭口眉梁上坠着百串红玛瑙波浪帘像少女的额饰,秋风拂帘纱,浸在纱上的花香随风弥漫于室。
内室虽然不大,却设计的极为雅致。临窗下有一张软榻,旁边摆放小几,上面一只莲花碟,内有数颗清香熟莲子。对面靠墙摆放并排两张博古架,唐彩、宋瓶、元樽,每一样都价值连城。
室中央摆放一张八仙桌,四周仅有四张圈椅,皆是上等珍稀紫檀,世间罕见。
澹暠嵃和姚青禾紧挨着坐下,桌上已摆上四热四冷、四辇四素、一盆珍珠翡翠汤。
“相公,先喝碗汤暖暖胃。”姚青禾主动舀上一碗汤放到男人的面前。
澹暠嵃面色一暖,也亲手为她添碗汤,柔声问:“娘子尝尝,这是醉花食肆的招牌汤品,当年我花了大价钱从母亲手里买来的。”
“母亲还要钱啊?”那可要好好品尝。
姚青禾拿着白玉瓷汤勺小口小口舀着清亮亮的汤汁,辇而不腻、味极鲜美。
“好喝吗?”
澹暠嵃鹰眸含笑,修长指腹抹去她唇角的一滴汤珠。
“嗯,味道很棒!”姚青禾大眼睛笑弯弯的,捧着汤碗豪爽的一口气喝完。
“慢点喝,还有很多呢。不够再让他们做。”澹暠嵃拿出帕子准备着,等她放下汤碗,立即擦掉唇角和下巴沾到的汤渍。
“其实,这汤我也会做。”姚青禾咬了一颗鱼虾丸,嚼着并没有Q弹的感。“这丸子没有打上劲儿,不够弹牙。等咱们回家后,我给你做来尝尝。”
“好。”澹暠嵃敷衍的笑,拿过她的汤碗再添了些。
姚青禾撇撇小嘴,见男人的神情就知道不相信她的话。她放下筷子,很正经的看着他,说:“相公,如果我把做法说出来,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怎么样?”
澹暠嵃笑了。也放下筷子,正色道:“好。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击掌为誓。澹暠嵃本着半信半疑的心情,听着她把珍珠翡翠汤的做法详详细细的说出来。
别小瞧了这碗汤,绝对不是家常的三分钟汤,也不是用砂锅煲出来的费时汤。
这汤的食材很丰富,珍珠乃是溪中鲜美的鲤鱼肉混合虾肉制成,翡翠乃切片如蝉翼的冬瓜肉,莹洁鲜嫩。用整只鸡熬成的一锅高汤待冷却之后舀去厚厚的油脂,再烹煮鱼虾丸,撇去白沫子后再入冬瓜薄片,小火煮沸便可装盆。
其中,熬鸡汤是很费时间的,要小火慢慢炖熬。所用的既不是铁锅,也不是砂锅,而是陶锅。最好是炼过猪油的陶锅,锅内壁润滑油腻,又不会混入鸡汤中坏了本味。
姚青禾一口气将做法说完,连最需注意的“锅”都说出来,可见她的确是熟手。
“好!”澹暠嵃情不自禁的鼓掌,赞叹,“娘子,为何我没有早几年遇到你呢?如果在开食肆之前就娶了你,我何苦要花大价钱向母亲讨要。”
“哈哈,没办法,天意如此。”姚青禾同情的拍拍男人的肩,问:“母亲真的收下你的钱啊?”
“可不是嘛。”澹暠嵃重新拿起筷子,为她夹了一只桃花红蝶虾,“尝尝,这也是母亲的菜谱,也花了我不少钱呢。”
姚青禾嘿嘿乐了。小口吃着红蝶虾,突然灵光一转。咦?她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个?还有之前鸳鸯楼的玫瑰花,不正是专门为她准备的商机吗?
姚青禾兴冲冲的抓住他放在桌上的大手,“相公,我……”
等等!
眼角余光瞥见站在外室的肥圆掌柜,她忽然住了口,默默的放开手,继续故作无事的吃红蝶虾。关乎她的创业大计,千万不能被别人听去。
话说到一半让听者很憋屈的。
澹暠嵃暗咬牙,把怒气全发到一帘之隔的外室里的肥圆掌柜,“啪”的筷子重重拍到桌上,他面若寒霜,声冷如冰的质问:“李万全,你可知罪!”
已经快要吓破胆的肥圆掌柜听到问罪声,立即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大喊:“主子冤枉啊!主子冤枉啊!小人真的不知何罪啊!”
听到肥圆掌柜的喊冤声,姚青禾憋住闷笑,在桌上写下:主子有何冤?
澹暠嵃冷讽道:“是啊。身为主子,我的确很冤,怎么养了你这么一个废物。”
吓破胆的肥圆掌柜一听此话,立即改口:“主子,小人冤枉啊!不知哪个黑心的在主子面前编排小人,小人对主子绝无二心,这都是姐姐的主意呀。主子明察,小人冤枉啊!”
哇噻!她能作证,她男人啥都没有问啊。掌柜的,你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做法,和被你出卖的姐姐商量过没有?
以前见过坑爹的,坑妈的,坑儿子的,坑媳妇的,现在见到坑亲姐的,果然都逃不出一个“作”字啊。
姚青禾在心底为掌柜的亲姐哀悼三个字:同情你。
“李万全,陈夫人可有来找过你?”澹暠嵃眼皮微敛,墨漆眸子盯着套在拇指上的玉扳指。食指轻轻搓动着玉扳指缓缓旋转,姿态闲适而散漫,却又透着一股子冷冽的威压。
坐在他的身边,姚青禾能感受到来自于他的戾煞之气。她不动声色的放下筷子,慢慢起身走去窗边,歪倚在软榻上欣赏窗外溪河上的风景。
烟云纱帘被秋风吹起,满室梅花香,惬意而舒爽。
可李万全却吓得全身僵硬,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水,满头冷汗淋淋。
“主子,姐姐半个月前从京中让人捎来一封信,信中原本要中秋节后来看看主子,可京中的将军夫人突然生病,姐姐便去了将军府侍病。”
澹暠嵃深思,呢喃问:“姑母病了?是何病?”
“这……小人不知。”李万全垂首趴在地上,又说:“主子,与信同时捎来的还有一个锦囊,小人不敢打开,所以……”
“拿来。”
李万全摸摸衣襟的内兜里,掏出巴掌大小的锦囊恭敬的递给鲁二,继续双手撑地的趴着。
鲁二进到内室,将锦囊放到桌上,从怀里拿出一双白棉手套,轻轻打开,里面一只莹润的平安扣滑出来,落在桌上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平安扣?”鲁二看向澹暠嵃,默默的退到外室的门口。
澹暠嵃盯着莹润的羊脂玉平安扣,墨漆鹰眸中闪动杀意。
平安扣。
平安。
安全。
他的这位奶娘啊,果然怙恶不悛。这都多少年啦,她竟然还想着对旧主忠诚,非要置他们一家人于死地。
“鲁二,跟着李万全去取陈夫人捎来的所有信件。”
李万全连磕三头,哭声禀告:“主子,姐姐以前叮嘱过小人,所有信件看完后必须烧掉,不可留存。”
“是吗?”澹暠嵃阴声嗤笑,“鲁二,送他回暗阁。”
“主子,小人说的都是实话呀。小人真的没有留存姐姐的书信,小人不敢欺瞒主子啊。求主子给小人留条命吧!主子饶命啊!”
“命和信件,你只能选一个。”
澹暠嵃为自己斟满一杯桃花酿,凑到鼻下嗅闻清雅的酒香。
“小人真的没有信件。”
李万全颤抖的趴在地上,他小声呜咽着,似是求得同情,又似是在内心挣扎。
“鲁二,动手!”
“主子,我交!我……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