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的秋天很短暂,明明才九月初(农历)已经飘了两场小雪花。姚青禾的伤势也完全康复,因为有苗延赫奉献的独家玉肤膏,清丽白皙的脸蛋没有留下任何疤痕。
终于到了出山卖猎物的时候,澹暠嵃和苗延赫很早起来,领着护卫们把大野牛用皮绳子绑在大板车上,又选择脚力足的马儿来拉车。
澹木石和鲁一分别赶着两头草驴车,在前面领路。之前澹木石和刘氏送老药医和澹二壮出山,走的正是东南角的盘山小路。当初他们也是走的这条路进山谷的。
时隔半年,当草驴车缓缓驶上半山腰,姚青禾掀开帘子居高临下远眺山谷,薄雾间依稀能看到西山脚下的树屋村。
“嗷呜!”(还有我)
“狼崽子,你快回家去。小心被猎人发现抓你去扒皮吃肉。”
“嗷呜!嗷呜!”(那你早去早回)
“好,乖乖看家,回来给你买好吃的猪肉。”
“嗷呜!”(我走了)
灰白小狼崽一步三回头的望向车队缓缓爬坡朝它从未到达的地方行去。它要看家,虽然它是一头狼,不是狗子。
姚青禾伸出手挥挥,大声叮嘱:“二哈的祖先,你要好好的看家呀。”
“嗷呜!”(闭嘴!)
小狼崽愤愤不平的扬头怒吼,逗得姚青禾捂着肚子大笑,又忍不住挥挥手,“哈哈哈,等我回来。快回家吧,外面很危险。”
灰白小狼崽依依不舍的望一眼主人们,扭头奔向西山的树屋村。虽然那里已经没有人了,而且姚青禾还好心的留了一条牛腿给它当粮食。
车队慢慢驶向东山南边的矮山顶,又延着崎岖山路慢慢往下行。果然是上山容易下山难,上山走了两个时辰,下山却整整用了一倍的时间。
等到日渐黄昏时,车队在澹木石的引领下来到南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子。这个村子里仅有十户人家,因为青壮年都去沽北镇修城墙,村子里都是老弱病残和懵懂的孩子。
澹木石熟门熟路的领着大队人马来到村西头最穷的一户人家。这户宅子与村中的九户离得很远,家中仅有一老一小祖孙俩。
跳下驴车,刘氏拿出准备好的一些野牛肉和一条牛腿让澹木石帮忙抱进宅子里。
宅子里的白须老者笑容满面的迎出来,又让他的小孙子柱儿磕头见礼。
澹木石和刘氏连忙扶起小孩子,跟着白须老者进到院内。
后面,姚青禾和澹暠嵃,以及苗延赫,澹家小姐妹跟进院来,院个面鲁一、鲁二和苗央已经开始分派值夜的护卫。
小小的宅院比当初澹家堡子的老家前院还小。仅仅几个人便站满了院子,白须老者请几位进到堂屋里坐,澹木石和刘氏推辞,招呼着澹暠嵃和姚青禾等人拜见白须老者。
白须老者见到澹暠嵃微微怔愣,扑通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泪流满面的告声:“少庄主,老奴终于,终于见到你了。呜呜,少庄主,老奴拜见少庄主!”
一连“嗵嗵嗵”三个响头,惊呆住所有人。
澹暠嵃墨漆鹰眸眯起,脑海里不断搜索着白须老人的容貌,可寻来寻去一无所获。
“老哥哥快请起,他并不是什么少庄主,而我的长子。”澹木石扶起白须老人,故作不经意的看了眼澹暠嵃的脸色,见他英眉皱紧、漆眸微凝,可见并没有认出白须老人。
白须老人含泪作揖,深深躬身,道:“少庄主不识得老奴也是正常的,老奴当年是酿酒庄子的一个小管事,后来遭到崔福全兄弟的暗算手脚尽断,又被酿酒庄的管事给赶出庄子。”
“我那儿子气愤不过,到山庄去找崔福全兄弟理论,没想到……没想到……他们竟将我儿子活活打死。”
白须老人提袖试泪,被澹木石扶着坐到小凳子上,继续哭诉:“呜呜,我告状无门,又无钱去京都找老庄主和少庄主,只能和小孙子在这偏僻的村子里苟活残喘,以祈求老天爷有眼,报应那丧尽天良的恶徒!”
“死前能见到少庄主,老奴求少庄主做主,惩治那恶徒,为我儿报仇。”
白须老人颤颤微微的扶着小凳子跪下来,又是一连三个重重的头磕在地上。
所有人都看向沉默不语的澹暠嵃,以澹木石和刘氏更为纠结。崔福全和崔福旺是他们的女婿,平日里风光无限,没想到他们竟为非作恶,残害百姓。
澹暠嵃没有出声,他冷冷的看着跪在面前浑身颤抖的白须老人。
姚青禾偷瞄一眼身边的男人,别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她还不知道吗?
“老伯,你先起来吧。”她走上前扶起白须老人,说:“我相公真的不是醉花山庄的少庄主,不过他与那位少庄主的朋友认识。如果老伯所讲非虚,我相公会请他的朋友转告那位少庄主的。”
“他果真不是少庄主吗?为何生得一模一样?”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没准儿哪日老伯也能见到和自己生得一模一样的人呢。”姚青禾扶着白须老人坐下,扭头看向澹木石和刘氏,“今晚我们在院子里搭个棚子,明早天亮就赶路也不会碍着老伯和小柱儿。
“嗳,我也是这个意思。”刘氏笑笑,说:“咱们先借灶台做饭,再把明日的干粮也做出来。”
“好啊。”姚青禾颌首,回头看向澹暠嵃和苗延赫,“你们两个也别闲着,一个去拿粮食袋子,一个来帮忙生火。”
“好。”澹暠嵃沉声答应,立即抬脚跟着刘氏去了灶屋。
苗延赫不高兴的冷哼,转身去院子外面的草驴车上取粮食袋子。
白须老人盯着澹暠嵃的背影,含泪的老眼一道暗芒闪过,却没有逃掉拿粮食返回来的苗延赫。
苗延赫不动声色的从白须老人身边路过,垂眸冷瞟一眼趴在老人背后的稚童。即便微弱的吐纳气息仍被他敏锐的捕捉到。
抱着粮食袋子走进灶屋,正看到姚青禾拿着一个小瓶往锅里倒,融进翻滚的沸水中。
“你在做什么?”
“嘘!”
姚青禾食指压在樱粉的唇上,歪头偷瞄院子里正在和澹木石闲聊的白须老人。
“原来你们发现啦。”苗延赫放下粮食袋子,屈起膝盖撞了下澹暠嵃的背后。
正在灶洞前添柴的澹暠嵃扭头恶狠狠的瞪一眼,“滚!”
“哼,我就撞你,你打我呀!”苗延赫摇头晃脑,又屈膝撞上澹暠嵃的背,很得瑟的耸肩扭胯,欠揍的挑衅:“嗳嗳嗳,我就撞你啦,你打我呀!打我呀!打我呀!”
“麻蛋!找死是不。我成全你。”澹暠嵃抓起一根灶洞里燃烧的木柴,朝着苗延赫便打过去。
苗延赫哈哈大笑,扭头就跑。
澹暠嵃气呼呼的追出去,挥动着燃烧的木柴一通胡乱的打。
“哎哟!哎哟!别打啦!别打啦!”白须老人把小孙子护在怀里,另一手恰巧挡住木柴打来。
澹暠嵃瞬间加重力道,燃烧的木柴与白须老人的胳膊撞击,木柴折断,烧燃的木柴头几乎擦着白须老人的额头飞过去……
“哇!爷爷,我怕!”柱儿吓得大哭,小脸埋进老人的怀里。没有看见,他藏在袖子里的小手瞬间发出一根银针,破竹之势刺向澹暠嵃的檀中穴。
手中半根木柴往胸前一横,银针无声无息的嵌入木柴之中,若不仔细观察很难看到木柴上的小孔。
“啪啪啪啪……”苗延赫率先鼓起掌来,“好功夫!一根银针杀人于无形,果然是闻名天下的鬼谲高手。”
“赫连王爷谬赞了。老奴与孙儿乃乡野之人,不懂得你在说什么。”白须老人颌首,精锐眸光从苗延赫移向澹暠嵃,他躬身作揖,笑道:“多年不见,少庄主愈发的厉害了。没想到连少夫人也是个厉害角色。”
澹暠嵃深呼吸,静静的盯着一老一小。果真的是多年不见了,没想到……
“老奴拜见少庄主。”
“柱儿拜见少庄主。”
一老一小重新跪在地上,恭敬且小心翼翼。
澹暠嵃回头看向院外,此时澹木石、刘氏和姚青禾,澹家小姐妹已经被鲁一、鲁二和苗央护送到院外,他们正目不转睛的看向里面,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担忧。
“少庄主?既然少夫人也在,何不请少夫人进来……”
“陈夫人累了,该回山庄去歇歇。”澹暠嵃阴恻恻的瞥了白须老人一眼,回头对院外的鲁二吩咐道:“送陈夫人和小少爷回山庄。如果他们不配合,打昏送回京城。”
鲁二心中惊愕,表情却控制得很平静。他拱手道:“属下遵命。”
“少庄主,你不可以送老奴回京城。”白须老人精锐目光盯向院外的清丽女子,他意味深长的说:“老奴是奉夫人之命来看看少夫人的。夫人命老奴与少夫人多多相处,日后带她入京……”
“陈夫人,注意你的身份!”澹暠嵃隐怒,墨漆鹰眸闪烁杀气。
白须老人冷冷一笑,“怎么,少庄主要老奴吗?”
“陈夫人,这里不是京城,我的妻子也不该由你来验看!”澹暠嵃咬紧牙关,负于背后的双手已握成拳头。
白须老人摘下人皮面具,露出一张雍容华贵、保养极好的美颜。她原本是乡野村妇,因成为澹暠嵃的奶娘之后在澹家生活多年,她早已没有乡野村妇的质朴,在京城的富贵圈子里浸淫多年,她早已迷失自我,成为京城身份高贵的一等人。
而这一切都是澹家给她的。尽管在外人面前她耀武扬威,但在澹家人,甚至澹暠嵃面前,她懂得收敛,懂得卑躬屈膝,懂得低眉顺眼。
旁边的稚童也摘去人皮面具,露出一张与身材不相符合的成熟的男人脸。
“少庄主。”侏儒男人拱手行礼,澹暠嵃却不屑一顾。他看向雍容妇人,墨漆鹰眸微眯,“陈夫人,你为何一意孤行,非要跑来见我的妻子?果真是母亲命你前来与我的妻子相处吗?”
陈夫人细长的竹叶眸微微低敛,唇角含笑,规规矩矩的行礼,“禀少庄主,庄主和夫人得知少庄主娶妻很是高兴,特命老奴前来见见少夫人,希望老奴尽早带少夫人回京城,与京城的亲戚们相见。”
“哼!母亲想得真周道啊。想来,陈夫人功不可没啊。”澹暠嵃冷冷嗤笑,打量着自己的这位奶娘。
说是奶娘,其实他根本没有吃过陈夫人的奶。当年父母亲忙于重振醉花镇的繁荣,无瑕顾及他的饮食起居,所以才特意聘请陈夫人来照顾他。
那时他已经五岁,饮食起居皆能自理。只是年纪小,父母亲不放心罢了。
这位陈夫人仗着是他的“奶娘”身份在京城里干了不少恶事。七年前他公然与陈夫人断绝关系,陈夫人也因此大闹过。
后来呢?后来他去了战场,再也没有见过陈夫人,直到一年前弱冠之礼回京拜见父母亲,才见到已经忘记本分的陈夫人。
澹暠嵃收回悠远的目光,看向站在面前的雍容妇人。
“如果当年我不需要奶娘,而你也没有被招入澹府来照顾我,那么今日你会是什么样子呢?”
陈夫人老脸皮一僵,勉强的扯扯嘴角,“能伺侯少庄主是老奴的荣幸,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是吗?”澹暠嵃冷哼,“鲁二,你亲自送陈夫人和她的姘夫回京城,告诉父亲和母亲,此等刁奴触犯国法,卖官鬻爵,欺压百姓,助纣为虐,查明罪证,斩立绝!”
“少庄主,你怎么可以……我是你的奶娘啊!我是陈夫人,是京城第一权贵,你怎么可以……你不过是夫人的私生子,只要我将你的身世公布天下,看谁还会……”
噗!
一剑从雍容妇人的背后穿心而过,剑锋一汩汩鲜血流出,滴落在地上形成一滩血渍……
“陈夫人,你太胆大妄为了。少庄主的身世岂是你能用来威胁的?”侏儒男人拔剑而出,矮小的身材往后退一步,手中长剑几乎与他的身高一样。
陈夫人捂住胸口缓缓转身,鲜血从她的嘴巴里不断喷出,她难以置信的伸出手指着侏儒男人的鼻尖,“你,你,你到底……是谁?”
侏儒男人冷冷一笑,向澹暠嵃拱手,单膝跪地,道:“鲁十八拜见少庄主。”
澹暠嵃惊愕的瞪大眼睛,没想到鲁十八竟然还活着,而且……
“十八弟?你真的是十八弟?”
鲁一和鲁二奔进来,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曾经高大威武的鲁十八竟然变成侏儒男。
“鲁十八,起来说话。”澹暠嵃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侏儒男子是他认识的那个,不仅是身材,连容貌也变了。
鲁二好奇的问:“十八弟,你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鲁十八苦笑,“一言难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