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知,自己竟会将一个人看得这般真切,记得这般清晰……
刹那间,那素衣冰颜之人眸色霍然一变,那样森寒的眼神……仿佛誓要将脑海里的红衣绯颜之人踩在脚下,然后一脚将她跺入十八层地狱一般!周身也骤然笼上了幽冷的肃杀之气,“该死的火妖,凤凰佩是本王的!辛洲也是本王的!终有一日,本王会将你的利爪统统掰断,让你输得彻彻底底,永无翻身之机!”
这一声、这一语,顿时令整个暗沉的、混沌的夜清朗了许多,也凛冽了许多。
许是淋了雨的缘故,那张本就冰白的玉脸此刻看起来更显苍冷了,昆吾迥诺一眨冰眸,缓缓开口,“出来吧。”
话音刚落,忽然间,两侧的窗子大开,冷风从窗外吹进房中,带着些许沁凉的水气,一股清寒之意直浸心底。
很快,从两侧的窗口处已各飞进一人,人影如风般轻轻一溜,便又悄无声息的到了昆吾迥诺身后,随即皆双手抱拳,单膝跪地。
“孤尘,拜见殿下!”
“叶秋,拜见殿下!”
“嗯。”昆吾迥诺轻轻应了一声,平静的问道:“如何?”
“属下办事不利,请殿下降罪。”孤尘、叶秋两人刚起身,又垂首回道。
“没查到?”昆吾迥诺眼波微动,声音里已流出一丝冷意。
“回殿下,我二人查了一整天,却也没有查到那人的踪迹。”叶秋道。
“看来,终是低估她了……”昆吾迥诺语调悠长缥缈,冰眸明澈如镜,目光微凝,负手而立,仿若一座冰雕的神像般,平淡的看着窗外风雨。
那青荷犹在雨中摇曳,漆黑的夜色好似浓稠之墨,任雨水如何浇淋,始终无法化开。
“信元川和纪冲风那边可有什么消息?”片刻,昆吾迥诺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有些慵懒。
“回殿下,今日下午,纪灵冲王已经离开天隅城了。”孤尘回道。
听到这个消息,昆吾迥诺却一点也不讶异,如今信苍曲下落不明,生死成迷,纪冲风自然也没有留在天隅城的必要了,只是……
恍然间,耳边忽又荡起了那人的声音……在收复天信之前,还不知会发生什么变故,或许……
那个绯颜之人……多年的较量,他心底唯一承认的劲敌……那人不会如此弱不禁风的!若她这般轻易的被人打倒,又怎配同自己并列为妖帝邪君?!
“殿下,黑白阎罗也已离开天隅城了。”叶秋又禀道。
昆吾迥诺脸上浮起一丝轻邪的笑容,“黑白阎罗遭此重创,没个一年半载,是出不来了。”
孤尘和叶秋闻言皆是一怔,遭此重创?莫非殿下对他们做了什么?可……这似乎不大可能啊,殿下若要修理黑白楼,直接知会一声,让他们去做便好,那些人哪配殿下亲自动手?!
昆吾迥诺移开目光,仰首望向天际,将那茫茫夜空尽纳入眼眸深处,风也罢,雨也罢,都无法阻断他将这寰宇拥入怀中的脚步!
寂静的房中猛然响起他幽沉而苍劲的声音,“接着查,掘地三尺也要将那火妖给本王挖出来!”
“是。”
海风吹拂彼岸,海鸟鸣唤鱼儿,海浪微起波澜,又这样平静的过了一日。
当夕阳没于海面,绯霞冷去娇颜,天空垂下夜幕,凉月高悬中天之际,那个翩然若仙的黄衣公子缓缓走至那白玉榻前,端雅的坐在对面的软榻上,目光十分清和,看着榻上那个仍昏睡未醒的绯颜之人。
那一双清净无波的明眸中,似蕴藏着灼亮的光芒,又似能看破世间的一切。
那样的神情,更如同已参透尘缘的佛陀般,万事皆可身置度外,美人当前依然坐怀不乱,纵然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同现,亦无甚大喜,纵然历尽世间千苦万痛,亦可一笑而过,不感花溅泪,不叹奈若何,无欲无求,不关于己……
这样的绝世之人,也只有那云颠之上的碧落仙宫才能容得!
定定的看着,深深的看着,一瞬不瞬的看着……
不知何时起,那双本该淡然的明眸中,竟泛起了一丝清柔柔的、水盈盈的异光……
而那本该无感无绪的神情竟有些恍然了,仿佛是跨越了前世今生,冲破了梦魇困境,摆脱了轮回束缚,寻回了万年牵绊,从遥不可及的异世穿梭到这人身边……即使从不曾见过这人,即使对这人一无所知,可是在那淡然的命途之中,却似冥冥已定,那份埋藏已久的深情,终只为等到这一人!
看着榻上闭目安憩的人儿,看着看着……云无幻唇畔忽不自觉的浮起一抹淡笑,那一笑,这水晶宫殿中的琳琅珠宝瞬间失了颜色,而那笑中竟是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安然,那种感觉,那般美好、又那么熟悉……仿佛这人早已在梦中出现了千百次,虽然模糊缥缈,却是他一直寻觅的终程。
不知又过了多久,榻上的人儿似是睡足了,玉指轻轻弹动了一下,眉微微皱了一下,终于缓缓睁目。
下一瞬,双目被这殿中的珠宝强光所灼,又不由得闭紧。
“终于醒了。”淡淡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加掩饰的喜悦,仿若清风拂过耳际,极是好听,不禁令人心神一清,忍不住想要一睹公子风华。
信苍曲再次缓慢的睁开双眼,最先入目的,是雪白的纱帐,上面绽开几朵金菊,十分清秀隽美,又十分素净简雅。
然后目光微移,一侧的软榻上,果然坐着一位样貌俊美至极的年轻公子,看样子大自己不过两岁,虽然那人此刻是坐在软榻上的,却不难看出他那修长而有些清瘦的身材,那一袭浅黄色锦袍与他倒是十分相配,便如同卧于云端的仙君一般。
那长长的黑发只是以一根黄色锦带半束起来,有两缕尚垂落于身前,衬得这人更加飘逸若仙。
那一张脸好似昆仑山里洁白的雪莲花般精美,一双明眸静若秋水、璨如星辰,没有阴暗,没有仇恨,没有欲求,没有妒怨……有的只是平和、清净、淡然……且由里到外都散发着光亮至美的气息,不由让人心生错觉,仿佛飘越了时光长河,回到最初的远古,那个只有安然静寂的世界。
而这人便只是这样随意的坐在那里,却自有一种清净绝世的神韵,仿佛是云游四方的道骨仙君,淡看人世沧桑、浮生冷暖。
当对上那样一双冠古绝今、再无第二的绯瞳之时,云无幻那向来澄净淡然的明眸中此刻却朦胧了、迷茫了,心头猛然一跳,那双眼……那一刹,他竟无法相信自己眼中所见,虽然在心里早已为这人幻想过无数种耀世美眸,可此刻与她目光相对,他却惊觉无一相符!
那双绯瞳红亮似火!妖异至极!魅惑至极!那一身妖气也似被这双绯瞳引燃了……那一刻,云无幻竟有种无所遁形的挫败之感!
原来这一双绯瞳,竟可以将这人完全换成另外一人……不!是妖!惑世的妖!
“本上是死了之后,来了天堂,见到神仙了么?”信苍曲有些迷离的看着云无幻,一开口便觉嗓子甚是干涩,声音也有些嘶哑轻软,却不难听,自言自语的呢喃着,然后慢慢坐起,伤处依稀在痛,她微一蹙眉,又摇了摇头,略有些嘲讽的苦笑道:“不对,本上做了那么多嗜血凶残之事,怎么可能上得了天堂,一定是在做梦。”
言罢又忍不住欢笑了两声,“这个梦……倒是挺有趣的!”
云无幻看着喃喃自语的信苍曲,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起身近前,来到她榻边坐下,“你没有做梦,这一切都是真的。”
极其轻柔的牵起她的小手,让她感受着他的存在,感受到他是真实的。
那一刻,云无幻只觉一股火热直通心底,她……她的手怎会这般烫???
信苍曲被这一声撩得一愣,又瞬间回神,垂眸看了看被他抓住的手,他的手很好看,虽然于她而言是凉的,但与常人相比,应该是暖的,这人是真的!
信苍曲将手抽出,然后双手捧上云无幻的俊脸,仍有些不确定的道:“你是真的?”
云无幻一痴,着实不曾料到,身为女子,她竟会如此狂放无忌胆大妄为,一个不查,双颊便落到了这人的双手之间!
这一刻,素来淡然绝尘的仙君殿下只觉气血上涌,脸上顿时热辣辣的,也不知是因她手温火热,还是……
不过,他竟出奇的没有躲开,也没有避讳什么,只淡淡的点了点头,唇畔那抹温雅的笑意也一直未变。
信苍曲肆意的蹂躏着这位仙君殿下的俊脸,然后带着几分妖魅、几分诡异的微笑看着他,“阁下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呀!”
云无幻一听,当即愣了,那张俊美的容颜也顷刻被火烧红,她要对他说的竟是这个……阁下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呀!而不是什么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或公子救命大恩无以为报之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