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吾迥诺猛地一震,看着那张脆弱得似乎只要轻轻碰一下便会碎裂的玉面,看着白玉扇上的鲜血,那一刻,他的手竟不由自主的向后撤了一分,可鲜血却流淌得更快了,那一刻,心头没来由的一慌。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信苍曲见他如此反应,不由笑得更加张狂妖肆了。
“还说没有?哈哈哈哈……”
“本王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昆吾迥诺狠狠的咬着牙,这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信苍曲却犹不肯放过他,也全然不顾身上的伤,竟仿佛一心求死,锋利如剑的质问猛势刺向昆吾迥诺,“既然没有,你退什么?又怕什么?犹豫什么?为何还不杀了本上?为什么还不动手?!”最后一句,她也是吼出的。
那一瞬间,那般锋利的话语,击毁了谁的防线,震彻了谁的心魂,劈碎了谁的心门,那一刻,五雷轰顶、万刃齐下莫过于此。
信苍曲抬手指着面前之人,笑声只增无减,“瞧瞧你现在这副样子,呵呵哈哈哈哈……你扪心自问,有?没有?哈哈哈哈……”
“别再说了!”昆吾迥诺面色冰白如冷玉,终忍不住怒叱一声。
“哈哈哈哈……你不让本上说,本上偏要说!你不回答的,本上替你答!你退、你怕、你犹豫、你迟迟不动手,是因为你……”
“啊!!!!!!”
一声暴喝仿若霹雳,鬼神同震天地同颤!
玉扇猛势切过!
霍然,一道血光骤现,刺得他睁不开眼,只觉脸上一湿,虽然看不见,他却清楚的知道,那是她的血!
待再次看清时,却早已木然了。
良久之后,才恢复了那么一丝感知,定定的呆呆的看着盛开在血泊中的那朵红莲……他知道她死了!是他自己亲手杀了她!而她口中那未说完的话,也随着她就此长眠了!
只是……那一刻,冰眸欲裂。
那一刻,藏于袖中的另一只手抑制不住的在颤抖。
那一刻,染满鲜血的白玉扇坠落于地。
那一刻,徒然无措,慌乱无助,似天地翻转一般,重重的向后踉跄一步。
那一刻,周围虽白亮至极,他却将就此永远沉在黑暗之中。
那一刻,三魂之二,七魄之六,皆已随着那个人离体而去,仅余的一魂一魄,一魂为悔,一魄为痛,深深的、绵绵无尽的折磨着他的肉体。
那一刻,方知何谓真正的毁灭,由里到外,由身心到灵魂的毁灭。
那一刻,原来她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那一刻,在全身上下染满她的鲜血之际,终于将一切都看清了。
他退却、他害怕、他犹豫、他迟迟不动手……是因为杀了她,他亦不能活!
……而在另一个空间的信苍曲亦看清了这一切。
那两个人,处在两个不同的幻境里,一个面如死灰魂不附体的呆坐着,一个面如死灰魂不附体的傻站着。
在此刻之前,他们最想做的事,便是杀了对方,可是……真的杀了之后呢……往昔种种齐齐涌上……凤凰殿初遇,陆家庄重逢,质子府斗智,同去天隅城,再同归昆阳城,迥王府斗心,同入云极之境,同赴论酒大会,夜探华云山,同陷入深渊,被困山中,斗凶兽,直至此刻……这些时日以来,他与她,波波折折,争争斗斗,明里暗里,你算计我,我算计你,这样的相处方式,似是早已成了习惯,成了生命力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活了这么多年,他们也只有在与对方争斗互搏、你死我活的时候,才真真正正的感觉到,他们还活着,他们也有血有肉!纵然彼此以相斗的方式为伴,至少这个世上一直有一个人能懂自己,又或说,世上还有一个与自己一样的人!如此也好过一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孤零零的活一世!
回忆——是他们共同的回忆!
他们亦在心里重新认识彼此……那一刻,两个无心无情的人第一次明白并且在心里承认了一件事。
再之后……“残冰封天!”
“业火焚原!”
两人分别将这四个字吐出,齐齐一声,顷刻之间,璩瑦之冰、彼岸之火,封天灭地!
那毁灭的巨响完全无法用言语形容……那一刻,无论任何生灵,包括自己在内,无一得以幸免!
冰毁九天!火焚九幽!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所有的,幻境、虚空、白雾、光芒,尽数被打破,与幻境里的一切,已尽数毁灭,恍然间,他们亦同时重归现实。
原来,一切皆是幻境!他们根本就未走出那片林子,甚至未走几步。
此时此刻,那两个人相对而立,一个立于山路东侧,一个立于山路西侧,相距不过几丈远,可却仿若隔着一条天河般。
目光相遇,恍若隔世。
她还活着!
他没有死!
心底皆默默的道了一声,冰眸中、绯瞳里齐齐闪过一抹狂喜,随后又转瞬即逝。他们依然那般望着彼此,没有言语,也皆纹丝未动,只是平和安然的望着彼此,眸中静无波澜,面上淡无思绪。
天地间,只有一片安静,深林中,他们只看得见彼此。
一瞬,永恒。
这样,已是最美好的。
他还是那个邪雅俊逸的邪君殿下,她也还是那个妖肆风流的妖帝苍上,他们,都没有变,皆仿若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而在幻境里所经历的一切,已皆随着幻境里的他和她一同毁灭了,谁也没有带出来,又或说,皆埋在了心底最深的地方,永远尘封。
只不过,关于幻境中的事,他们虽皆未打算说什么,却也都明白,他们是同样的人,又是势均力敌的死对头,最想做的事必也相差无几,至于怎样做的,这个不用猜也可以知道,幻境既是为了迷惑入阵之人所布,那么若身陷幻境的人死了,幻境自然也就被打破了,所以他们定然皆选择了同样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