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兰走出了秦府大宅,身后门也关上,顿时不知何处去才好。此时,已夜半三更,大街上没有什么人的踪迹,雪下得飘飘扬扬一片白,加上有的阔绰人家门口还悬着灯笼,倒不是很黑,但在若兰眼中,却看得天地之间,已没有自己的路可走了。头脸上还是湿的,被寒气冻住冰似的,她的心更是冰凉透骨了。手里,还拎着那个刚捡起来的布口袋,空空的,没甚重量,却是千斤沉提不动一般,想起来当年与薛毅的情意,种种历历在目,热泪滚滚止不住。
一路踏雪走着,若兰止不住喃喃自语,“薛郎啊,此时,你又身在何处?你可知为妻的困境?如今家中无米度日,无钱抓药,公爹病重,浩儿年幼…….我赊借无门,在娘家受辱被赶出门口。这空着两手,我如何回家面见公婆?如何面对我那可怜的浩儿?”若兰想起公爹的病情,想到婆母的怨愤,想到浩儿还在对糖葫芦望眼欲穿,顿时失掉了力气,迈不动腿。
......
“你呀,今后到别家赊去吧!……你也是大家闺秀,读过书的,知道廉耻二字怎么写吧?!”
......
“媳妇啊,家里没米下锅了…….”
......
“娘,娘,我要糖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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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回去怎生使得?若兰突地止住脚步,心道,“我怎么能就此回去?我有何颜面回去?”他转身又想往回走,但是走了两步又停下了,耳边回响的声音让她不寒而栗。
......
“爹娘不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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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吃的,打折了腿去!”
......
“嫁出门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何况你当初是怎的不要脸,如今也敢张得这口?!”
若兰立在雪里,木然地不知所措。该向哪一边走?该向哪一边投奔?
“天哪!条条阳关道,就没有我秦若兰可行的路吗?天地之大,就没有我秦若兰的容身之地吗?薛郎?你到底在哪里啊?你何时才会回来?为何音讯全无?若你尚在人间,该有书信回家,若你糟了不幸,为何也不给若兰托一个梦来呢?”
若兰只是木然地走着,心乱如麻,六神飘荡。因为夜深,出不得城,她只能信步游荡。虽然冷饿难耐,她身子却是出奇的坚韧,头脑空空的泪也不流了,却是在一户人家坐下,倚在门上瑟缩着躲雪,从内到外的冷,让她心如死灰。
天色微明,若兰不等人开门赶打便起身,第一个出了城门。走走停停,她没有走回杨柳镇,竟不知不觉迷路,到了一处荒僻的野地。这里,没有一点人烟,只有一片树林,几座谎坟,偶尔一两声的乌鸦飞过时的嘎嘎乱叫,很是瘆人。若兰开始怔住,而后满心欣然,倒觉得此处僻静,是一个好去处,迷了心窍的她进了林子……
“薛郎,为妻对不起你,终究未能等你回来。”
......
不知过了多久,若兰恍恍惚惚醒来,她觉得很冷,抱着两臂瑟缩着,才想起来准备回家。心中好生奇怪,我怎的就在这林子里睡着了?
她想起家中还在等着她回去,不由焦急起来,抬头看黑沉沉的一片,这林子暗的吓人,怕是天又要黑了吧。睡了一觉,她此时已没有了昨夜的悲凉,想起自己的小儿,头重脚轻地走起来,只是走了不知多久,她还是没能走出林子。
若兰慌了,这里没有半点人声,连鸟雀也不鸣叫,只是雾蒙蒙、黑沉沉的林子,头顶分不清是日头还是月亮,惨淡无光。模糊中似乎有什么人在叹息说话,却又听不真切,若兰越发觉得汗毛倒数,只想快点离开林子,紧走几步却不想被什么绊了一下,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她回头一看,却是一个人蹲在路边,那人穿着青灰色的布衫,头脸埋低着,手抱着头一动不动。若兰觉得撞了人家,须说一声才好,再说也可以问问路。于是试探着走上前去,低声问道,“请问........”那人听见了,放下手慢慢抬起头来,一边抬一边还低低说着什么。待到若兰看到那人的脸,顿时吓得大叫一声、仰身摔倒,那人竟然是没有五官脸面的,只有模模糊糊一张脸皮!
见鬼了!
若兰觉得腿软,站不起来,几乎是爬着逃离那人跟前,身后那人却很幽怨地道,“娘子新来的,却怎的这样无礼?!”若兰四肢发软地跑开,前方有一人似乎在走动,若兰忙喘着气叫他,“救命!请等我一下!”那人仿佛没听见,只是一路走去,还走得极快,若兰跟着那人气喘吁吁地跑着,实在跑不动了,想扶住一棵树休息一下,用手一按那树,却什么也没按住,整个人跌倒了去。若兰摔在地上,虽不见的疼,却是万分惊诧,她回头看那棵树,明明在那里,于是试着再伸手去摸那树干,手径直伸进了树干里......
啊!这一惊非同小可。若兰大叫一声缩回手来,再看她追的那个人,此时已经站住。若兰坐在地上,方才看清了,那人刚才根本就是脚不沾地飘着走的。那人徐徐回过头来,若兰却蒙脸没敢看,猛地回身闭上了眼睛,她已经吓坏,不想再看见甚么吓人的东西。待到再看时,那人已经走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若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再抬头却见头上那日头不日头、月亮不月亮的,顿时失去了主张,我这是怎的?莫非是撞邪?莫非是做梦?
若兰转来转去,慌不择路,却又转回了原地——她睡醒的地方。
这时,她才看清,方才自己是睡在一棵歪脖树下,那时起身便走,也没有细看。此时,却在黑烟惨雾里,看见一个人挂在树上,又是吃了一吓。只见那歪脖树上,一个人悬在上面摇摇晃晃,看上去,飘飘忽忽随风摇摆。只是双目半合,面带微笑,形容甚是眼熟,她走过细看,不由心中大惊,险些跌倒在地,那人赫然是她,而且早已是一具死尸!原来,她早死于非命!
若兰起身四下望去,顿觉阴风刺骨,孤立无援,远处,一阵鬼哭狼嚎之声越来越近,鬼火丛生,鬼影幢幢......
慌乱的若兰猛然记起那些前尘:她在秦府受辱,走投无路,心如死灰。在这片林子前立柱脚步,顿时觉得是个好去处。进了林子,不久看见这可歪脖树,于是变解下衣带,结成绳套,踩着石头投缳自尽......
若兰这时才惊觉,自己不过是一缕幽魂罢了。
恍惚中现出两个人影,飘忽而至,虽看不清面目,但是手拿铁链令牌,必是地府鬼差了。其中一个,披发黑衣,上前一步凄惨幽暗地道,“秦若兰,我等为地府鬼差,奉命带你回去。”若兰惨然道,“可是带我回那枉死城吗?”
鬼差嘿嘿冷笑,惨雾之中无比阴森,“你阳寿未终,自尽身亡,乃是大罪孽......如今,是枉死城也不必去了,要直接打入炼狱苦海受苦,永世不得超生!”若兰顿时呆若木鸡,想到生前遭遇,不由扑通跪倒在地道,“请二位高抬贵手缓些时日,容我回家探望亲人,尤其我那薛郎,夫妻三年未见,我如今身死,今后不得见面,且容我去寻他下落,见上一面才好。”说完跪地磕头。
那披发鬼差不语,身后另一个走上前来,叹口气道,“你这又是何苦来?不由快随我等去了,也免得再徒增伤心。”若兰哪里肯,磕头如捣蒜一般,鬼差实在不忍朗声道,“秦若兰,你这痴人!既如此,我们不妨实话对你讲。你身死后,你那公爹也已不治身死,婆母到秦府寻你不见,回程路上倒毙街头......还有你那幼子薛天浩,独自外出走失也不知身在何处,怕被拐子拐去了......”若兰一听家中如此惨事,更是掩面大哭不可自制,鬼差闻之动容,若兰边哭边捶胸喊道,“是我过错,我罪孽深重,对不起薛家!是我对不起薛郎......”
那披头鬼差一听此言,忍不住啐道,“还提你那薛郎?!那薛毅其实早已高中进士,却逗留京城,家书不见一封!你可知道,他是娶了侍郎千金为妻才如此!你如今还思念他,不是痴还是怎的?”若兰如中了晴天霹雳,呆在那里口中道,“不可能,你们莫要编出这些话来唬我,我不信!”鬼差见她不信,大袖一挥,空中凭空出现一个巨大光洞,那光洞之内,却是和人间景象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