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景象正是繁华京城,府邸恢弘。一间书房里,薛毅官服华贵,乌纱罩头,正在灯下读书,若兰喜极正要呼喊,却见一端庄美貌女子缓步而上,薛毅放下书,与那女子相视而笑,攀谈起来。亲昵摸样,恰似当年,红袖添香夜读书。若兰看着,那景象就在眼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薛郎,已停妻再娶了......
头晕目眩后,千般仇怨陡然生。若兰忽而惨惨地笑了起来,喃喃自语道,“我秦若兰,岂不是天下第一痴人?为了你薛毅,我与父母恩断义绝,私奔出府,自此落下个不忠不孝、不贞不洁的骂名;为了你薛毅,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知府小姐,甘心做了糟糠之妻,受苦受累从无怨言;为了你薛毅,我在灾旱年景,舍下脸面四处赊借,受尽别人冷眼;为了你薛毅,我被逼的走投无路,在这没有人烟的荒僻之处自尽身亡!......我生前遇人不淑,受尽苦楚,如今身死,却又要打入苦海,不得超生,这又是什么道理?!这天地之间,又是什么狗屁因果?!”
怨念一生,此时的秦若兰已满身戾气,黑发飞舞目露凶光,那两个鬼差见状,知她心魔已生,要入邪道做恶鬼,忙喝道,“秦若兰,人鬼殊途,如今你已是鬼,前尘往事与你无关,纵然是薛毅负了你,自有因果时报,你还是随我们回去复命的好!”
秦若兰抬眼看去,口中笑道,“我此去,岂不是千年万世在苦海煎熬不得出头?”鬼差道,“若是你广修善果,也许会得地府阎君恩许,到时候转世投胎再图轮回吧!”
秦若兰仰面大笑,“今生的因果我还没了结,与那薛毅还有债没算清,怎的去图来世?!”说完站直身子,幽蓝的目光四下张望。鬼差见状,知道她要逃遁到阳间生事,急忙举起法器高声道,“秦若兰,你敢造次?!你入阳世寻衅滋事是必遭重惩,况你一缕幽魂见光便化,久留人间定难以长久,到时小心灰飞烟灭!”若兰张开手臂挥舞而起,一张脸现出咒怨之气,厉声道,“我如今已是做不得人,也做不得鬼!总是灰飞烟灭又当如何?”说完,张开袖子,竟然纵身疾飞而去,鬼差大惊失色,告知她真相本想让她放弃眷恋,如今反激起她万丈的戾气,如此冤鬼,必定会危害人间!于是大喝着追赶而去,但奇怪的是,几番追赶下来,发觉若兰是在与他们捉迷藏,不过是一缕幽魂,飘忽不定,如今却像有了修为一样,白影幢幢绕树来去,借着黑雾藏身,躲来躲去,打开法眼四处查看也难以发现行踪。
二鬼差不由后悔难当,“遭了!若是这冤鬼回到人间闹事,岂不是我们造的冤孽!她如今怨气缠身,迷了本性,已是个祸害!我们必须将她捉拿的好!”但是绕来绕去,却怎么也发现不了若兰的踪迹,莫非她已离开这林子去了别处?林中鬼魂甚多,但是都是些游魂野鬼,看了鬼差纷纷退避下拜,若兰怨气如此深重,百步之外就能觉察,此时却无端不见了......
鬼差找不到若兰,只能奔往别处寻找,一时林子又寂静下来。
那树上若兰的尸身还在风中摇摆,随绳子慢慢转过脸来,面如死灰,双目紧闭......忽地,那眼皮缓缓张开,惨然幽蓝的目光露出来,斜斜看着一边,那干裂的嘴角忽地绽开一个诡异而幽怨的笑容:
“薛郎哪,为妻会来找你的......”
冤魂回到了僵死的尸身上躲避,鬼魂若兰变成了尸妖。......
谁也不曾看见,在夜深人静之际,那树上的尸身会自己跳到地上,形容面貌和生时无异。只是此时的秦若兰不再是那温良贤淑的薛娘子,而变成了满身怨气的妖物。
更夫老三曾夜半见过若兰,那晚是腊月二十五,有点小雪,很冷。见若兰独自一人在大街上来回游走,一时心里纳闷,“这秦小姐离了府门,怎的还没回家去?在这转悠也无趣啊?”于是想走上去劝两句,待他走到跟前,提着灯笼道,“秦小姐,你怎么还没回杨柳镇去?快过年了,回去吧!”
秦若兰站定了,却没有回头,灯笼光摇摆不定,风吹她黑发麻衣,瑟瑟有声。老三看了看,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天冷路滑,小姐在哪里安身?还是速速回去吧,不要冻坏了。”若兰仍然没有说话,微微点点头,径直走了。
老三转身离开,灯笼红光在雪地上闪烁,忽然他看见若兰的脚竟没有在地上踏出印记来,她怎的走的这样轻?老三回头看去,若兰已在街角转弯了,他怀疑是自己眼花,但是地上确实没有脚印,陡然身上一冷。他回到家,就害了一场伤寒,到了三十才好。
再说那身在京城的薛毅,近来总是作同一个梦,那就是家门前那片桃花林,桃花纷飞,他梦见了若兰,在他前面走,一忽左,一忽又,但自己就是追赶不上,他不由大声呼唤,“娘子!”前面的若兰止住脚步,他忙追赶上前,口中道,“娘子为何不等我?”若兰回过头来,脸上笑得如桃花绽放,“薛郎,为妻一直等着你,等你回来.....”薛毅心中愧疚,自知对不起若兰,想安抚两句,却看见若兰脖子上有很大一个红色勒痕。吃了一吓,刚要问,却猛地醒了.....
娘子胡氏是个知书达理的,看见夫君一天到晚神情恍惚,便借着道书房奉茶的机会开口问道,“夫君可是有什么心事?”薛毅有些忐忑滴道,“是想起家乡的父母在堂,许久不回去探望了,心中不安。”他倒是没有提到自己的妻儿。胡氏不由有些吃惊,“夫君怎么从来没有提过此事?如是这样,我也该回去拜过公婆的。”薛毅忙道,“那不可!山高路远,你又怀有身孕。”他看着胡氏微微隆起的肚腹道,“我独自回去便可,离家三载一直忙于公事,未曾回过家乡,如今随大人去江南巡视,正好可以顺道回家乡拜见爹娘!”
且说薛毅口中的“大人”,正是他的上司,也是岳父工部胡侍郎,与胡小姐成亲已一年,这薛毅还是只叫大人,而不是叫岳父,胡侍郎也不甚在意,倒是处处想着提拔他,此次去江南巡查灾情,本觉得女儿有孕在身,还是让女婿在女儿身边的好,却是这薛毅再三请求,胡侍郎便准了他,带着他上路去了。
胡氏送薛毅出门,看此时草色遥遥,正是三月春寒,再三嘱咐路上需小心,夜里风大不要着凉,若是应酬吃酒不要喝急了,小心伤了脾胃.....薛毅忙笑道,“娘子何以如此小心?我又不是三岁孩童......”说到这一句,到让他想起了家中的天浩,临行时,那孩子还在怀抱不足两岁,此时,该是满地跑了.....胡氏本心头有些不安,却不敢明言。却见薛毅也目光失神,便问缘故,薛毅忙搪塞过去,和胡氏道别,翻身上马,策马去了。
话说这日,正好到了扬州。薛毅哪里敢去见那秦知府,告了一个病假只是说路上着凉头痛难当,要留在驿馆。胡侍郎见他似乎真是不适也就准了他休息。薛毅见人走后忙换了便装,叫了小厮备快马直奔杨柳镇而去。
再说秦若兰。因无人发现她自缢身死,那林子又是僻静之处,竟无人收尸,加之天气寒冷,尸身不腐,那尸体就保存下来,得了百日的星月之辉,妖气日益高涨成了气候,以至于周边的树木枯死、鸟兽不近。由于魂魄附在尸身上,地府鬼差又难以寻得踪迹,一时之间,那若兰的一缕冤魂竟在人间留了下来。她此时怨怒不已,只等着那薛毅归来问个究竟。可知人活一口气,死后需须气绝,若兰一口怨气存留,附着在尸体上为妖,却是一种冤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