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毅归来,那若兰岂有不知的?她由树上下来,飘然而归了杨柳镇的家中。那正是薛毅道扬州的前一晚。有两个镇上的人看见了若兰飘飘而过,由于夜色倒也看不分明,不由称奇:“这薛娘子离家三个月有余,公婆死了也不见回来,孩子丢了也没见人影,倒不像她平素的行止。怕是在娘家起了异心了!如今却是回来做什么?薛家不是没人了吗?”还是卖包子的梁开眼尖,一把拉过那两个人摇头摆手,因为若兰分明停下脚步在听他们说话......
他一直阻拦二人继续说话,口中直说道,“你们这两个泼皮东西,昨天吃了包子还未给钱,今天倒是拿来啊!”那二人正纳闷梁开的反常,却一时也停了口。那僵僵立着的若兰,见不再说她,也就继续走开了。直到若兰过去了,那二人中的一个才问道,“你这梁开,平白打什么趣,哪个吃了你包子不给钱?”梁开脸色发青,直到若兰过去了才哆嗦着开口说话,这一句,让那二人脊背生寒,目瞪口呆。
“你们俩只管在那说,没看见那薛娘子脚跟离地——是飘着走吗?”
一句话,三人悚然,吓得脸色都变了。
......
那秦若兰一路回了家中,此时的薛家,早已是面目全非。房屋破旧,门窗损坏,墙头上荒草随风摇摆呜咽做声。只有那门上的铃铛倒还是会随风叮铃作响,若兰木然走进了空荡荡的院子,挥手一推,门就开了。灰尘遍布清锅冷灶,但是若兰已不觉得冷了,她低头看着那炉灶,缓缓吐了一口气,火苗顿时燃了起来,随后若兰一如往常开始收拾桌椅板凳,洒扫屋子......最后,若兰擦干净那破旧的铜镜,对着里面那形容惨淡的自己微微一笑,轻拢黑发,顿时容光焕发......
若兰拉了拉衣领,遮住了那勒痕,随即盯着门外的桃树林,那桃树上,已经三两成花,她望着那桃花轻轻地笑道,“薛郎,你回来吧,若兰在家中等你呢......”
话音落地,一阵阴风吹过,院外桃花林竟次第开放,娇艳无比,灼灼其华,透着无边诡异的娇艳......
且说那薛毅,催马回了杨柳镇,那时正是大清早,人人看着他议论纷纷,薛毅心中好生奇怪,是不是家中出了什么变故?于是赶紧催马向家中奔去,由于薛家住的偏僻,没几家邻舍,此时也多已搬走,于是那茅草屋显得冷清孤独。正是:门下青苔满目绿,墙头茅草随风倾。
薛毅遥遥看见故居萧瑟,心下复杂,不知该不该回去,毕竟三年不归,听闻家乡遭灾,不知家中父母妻小可好。他心中又是惭愧,还有些七上八下,倒不是怕家中人责怪,而是想着怎样向家中说再娶之事......
他哪里知道,家中人已死的死,散的散,只有那亡妻的尸妖还在家中等他......
桃花入眼,薛毅顿时觉得奇怪,今年桃花开的如此早,可这也正如当年的光景,想着那年和若兰桃花林定情,若兰的一颦一笑恍若还在眼前,心下恍惚,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转过桃花林,却惊疑近观之时,反不与远看时一般破烂,只见院门打开,庭院整洁,也许是听见了马蹄声,屋门忽地打开,若兰恍若当年光景出门,倚门而笑,灿然道,“郎君,你可是回来了......”
薛毅见若兰还是如当年,端庄贤淑,温婉美丽,心中甚为宽慰,但不见爹娘和儿子,也有些奇怪。只是心中有事,没有想太多,对若兰一笑,去拉她的手,若兰却扭捏地一扭身,走到院门那里,帮薛毅将马牵了进来。正要拴好了那马。只不知怎么回事,那马忽然变得焦躁,四蹄乱动,仰头长嘶,若兰见马不驯,不由躲过薛毅眼神,狠狠瞪了那马一眼,马顿时失了锐气,低头趴下,只有鼻子突突地喷着气。若兰这才抬手关上了院门,随着那铃铛叮铃一响,若兰幽蓝的眼珠一转,咧嘴笑了,回头看那薛毅已进门去了......
若兰笑着跟在身后款步进门,只是那笑,冷的入骨,薛毅不知,只有那马抬头看着若兰的背影,不住地喷着气,眼里满是惊恐,眼瞳里若兰的身影,正是她的原形:人色全无貌破败,发如茅草一僵尸......
薛毅进去屋里自在椅子上坐下,和当年一样,依旧家徒四壁,清贫潦倒的样子,不由上来心酸,心中难受了。低头一想,却不见父母和孩子,心中疑问,正好见若兰进门,于是开口道,“娘子,却不知二老和那浩儿......”若兰闻言,顿时掩面嘤嘤哭起来,只哭的悲悲切切的,边哭边数落着道,“郎君有所不知,自从你离家后第二年,家乡遭灾荒旱不收,公爹染病,无钱抓药,我四处赊借,最后是求告无门,去年腊月,公爹病故,婆母伤心过度也去了,抛下我和浩儿,却是不知是什么作怪,浩儿偏偏走失......只剩下我孤苦伶仃,生死两难的.....若不是为了等郎君回来见上一面,怕是为妻也会随着公婆去了......”
薛毅听着心中悲恸,也越发过意不去,但想到自己公务在身,如今又怎能在此久待?过一会儿被人发现不在馆驿,岂不是会四处寻找?如今父母作古,孩儿丢失,却也少了一大半的牵挂——罢了,到底要对若兰不住! 想到这,他也只能是硬着头皮从腰间取出一百两纹银,扶着若兰肩头道,“为夫对不起娘子,三年不归,实属无奈之举,娘子勿怪。但是这次回乡,不可久留,我这就要走......这有一百两纹银,留给娘子度日,浩儿我会想办法寻找便是.......你稍安勿躁,等我消息......”
若兰停止哭泣,从袖子里抬起头来,目光凄然道,“郎君这就要走?为妻还有很多话要和郎君讲,薛郎,你全无对为妻的卷顾之意吗?”薛毅想到当年的种种情意,怎能不动情伤心?但是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只能委屈这如兰了。
见薛毅无话,若兰也就不再哭啼,怅然道,“罢了!薛郎今非昔比,为妻不再强留便是,只是请薛郎少坐,为妻为郎君再做一顿饭......别无他物,一碗稀粥,还请郎君喝了再走,挡一挡春寒,聊表为妻之意。”说完不待回话,走去了后厨。
薛毅不好拒绝,便坐下,将纹银放好在榻上,却感到榻上冰冷刺骨,全无人气。不由想到,这若兰如何躺在这冰冷的榻上安眠?用手一摸,全是灰尘,这房子里,也是似全无人气般......他心中更是疑窦丛生,按纳不下好奇,便起身来,从小窗破旧的帘子缝隙望向后厨。
锅中热气腾腾,是水已热了,那若兰背对着自己似在洗米,一段残破日影照着她,一副娴静.......他不由又暗笑自己太多疑了,眼前不是那贤妻若兰还是鬼不成?于是正要回身,恰在此时,却见那若兰回过头来,这一看不要紧,只吓得薛毅魂不附体!
那若兰端着淘米盆,却没有一粒米,全是殷虹的血.......而若兰的眼中、鼻中、口中,甚至两耳,都还残留着血迹,尤其是眼中留下的两道,让她的眼珠都变成了红色,血隐隐透光。此时正打开锅盖,将这一盆血水倒进锅里,翻一个浪花,顿时化为了黄灿灿的米粥......
薛毅捂住嘴巴才没叫出声来,他手脚发软地退回来,没敢发出一点声息.原来,这若兰真的是鬼!
薛毅心惊肉跳,六神无主,不过毕竟是见过些世面,不是寻常之辈,按住心口强稳定心神,片刻故意放高声音道,“娘子,我那马怎么老是不踏实?你去看看吧!”若兰此时正在熬粥,快要熟了,随口说道,“郎君自去吧,我这里腾不出手来,粥快好了。”薛毅何等聪明,怕立时出去会引起若兰的疑心,便咳嗽两声说,“不妨事,过会儿再看吧......”那马本已受惊,哪里能踏实,在院中不停吐气踏地,薛毅这才说道,“这畜生真实讨打,怕是饿了,我去拴紧些,别叫它跑了才是......”说着便假意漫不经心地踱着步出门,看若兰还在那后厨忙碌,便快步走到拴马桩前,哆嗦着解开了那马,示意马莫要出声。
马见了主人自是欢喜,也听话地放慢脚步,薛毅一手牵马,一手去开那门,门半开之时,门上铃铛一响,薛毅吃了一惊,不管不顾地推开柴门,飞身上马夺路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