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乱了一夜的宛陵城在卯时时分,终于完全平静了下来。寒夜难熬,临近天明的那一段最是疲惫之时。吴景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再也忍受不住,和衣躺在床上,暗想这一夜总算是过去了。一夜的担心似乎使他的病痛又加重了几分,但他对此却丝毫不介意。和吕布这一战关乎扬州将来的真正归属,容不得有半点闪失,又何惜此残命?
他重新捋了一下今日发生之事的前因后果,想要从中找到一点蛛丝马迹。但他实在太疲惫了,整个脑袋空空的,完全放弃了思考。他苦笑了一下,也不再勉强自己。缓缓闭了双眼,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清晨,薄雾漫漫,柔光洒在上面,几道稀疏的光影在林间四散。茂密的丛林间,早已没了昔日的安静,若干羊、鹿正在拼命奔跑。而在它们后面,一只斑斓巨虎,眼中幽光顿显,正悠闲的在林间漫步。它速度不快,远远慢于群畜,根本没有捕杀之意。但那股气势却足以令群畜惊慌失措、夺命狂奔,百兽之王理应如此。
突然,万箭攒射,一张巨网从天而下,将猛虎罩在其中。猛虎身重数箭,但威势不减,前方利爪猛然出击,将阻挡在自己最前方的猎户击倒在地。其他猎户顿时大惊,持枪来挡,猛虎怒吼连连,带网冲锋。虎口大张,一口下去,猎户右腿断成两截,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后侧数名猎户紧勒绳索,猛虎被迫脱离,浑身上下鲜血横流。它左突右冲,却始终逃不脱那张巨网。那些猎户看它如此凶猛,脸上闪现恐惧之色,再也无人敢于靠近。但手中长枪却不断抛射而出,更有若干利箭不断射出。猛虎被困,活动空间有限,顿时伤痕累累,更有若干长枪穿身而过,将之钉于地上。猛虎倒在血泊之中,眼神悲愤不屈。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仰头向天,纵声长啸,威势依旧如初。
吴景尖叫一声,从梦中惊醒。门外亲卫听到动静,瞬间持刀闯进。仔细查看四周,发现并无意外,都满脸疑惑的看着吴景。吴景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稍微稳定了一下心神,摆手向他们示意自己无事。
吴琦为吴景的一个远房族亲,是众人的统领。他第一时间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暗自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其他人会意,一个个朝外侧走去。吴琦位列最后,朝吴景拱了拱手,掩门而出。
吴景脸色黯淡,梦中的那只猛虎的一切都如同真的一般。而孙坚历有江东猛虎之称,他很难不把这梦和目前的战事联系在一起。这莫非是孙坚在给自己托梦,但他在梦中是要告诉自己什么?他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但也没有丝毫睡意。他披衣而出,天空已露出鱼肚白,离天明最多还有一炷香时间。
吴琦站在门外,朝吴景拱手道:“太守,您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吴景摆手道:“随我一起前去东门,我总担心那里会出什么事。”
吴琦还未作答,只听外侧一阵糟乱的响动,几个士卒跌跌撞撞的闯进府内。朝吴景大声道:“太守,吕军已经攻进城了,我们赶快逃吧!”
吴景脸色突变,但眼神之间却有一股厉色闪现,他沉声喝道:“乱我军心者,杀无赦。”
旁边吴琦猛然出刀,鲜血喷射而出,说话那人的人头顿时滚落一旁。吴景脸色平静,高声道:“集合大军,随我一起灭了妫览满门,然后再赶赴东门支援。”吴景始终不相信妫览,得知吕军攻入城内,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妫览的里应外合。
前方跪着的另一人战战兢兢道:“太守,吕军是从北门攻入的。”
“北门?”吴景脸色惊疑,带着一股不可置信。他一直深信自己的判断,但此刻却有点疑惑,一时间闹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转向吴琦道:“妫览呢,他有没有什么异动?”
吴琦默然的摇了摇头。
吴景沉思片刻,朝向众人道:“吴琦,派人去通知奋公子,让他率部立即去北门支援。你们几个,随我一起前去找妫览。”
整个宛陵城乱成了一团,长时间积攒而来的恐惧笼罩在每个士卒的心头。吕布进城,还未曾与他们接战,军心便已溃散。满街都是逃散的士卒,满地都是丢弃的武器。吕布纵马奔驰,一路抵抗者了了。真如诸葛亮所言,长时间的攻心之计早已使城内守军信心丧尽,一点风吹草动都足以使他们乱作一团。
暗自敬服诸葛亮之智的同时,驱马狂奔。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宛陵太守府内,只有将吴景控制在自己手中,此战才算完结。而他在暗自思虑之时,突然不远处却有火光闪现,一排身穿黑色铠甲的士卒正列阵在前,而那火光正是他们手中的火箭。
吕布暗叫一声不好,厉声喝道:“散开。”
但还未等士卒有所反应,无数箭羽激射而出,数十骑士中箭倒地。赤兔马迅捷,一跃闪到侧旁墙后。狭窄的街道不利于骑兵冲刺,有利于防守。一轮轮箭过,士卒的损失逐渐加重。吕布抬头望去,发现那批江东士卒数量并不太多,只有数百名。但是他们占据地利,骑兵缺少防护,想要冲过去,非要付出巨大牺牲不可。而如果暂停攻击,等待步卒到达或者绕路前去,中间又要耗费多长时间,实难知道。
成廉此时也率部奔驰过来,之前让他去清除吕蒙所率的一千士卒。最后虽然成功,但却在吕蒙的紧密防守之下,不仅损失了二百余骑兵,最后更是让吕蒙逃脱。他心中本憋了一股怒气,此刻看到前方受阻,更是不顾损失,指挥士卒向前猛冲。要不是吕布看着心疼,厉声喝止,恐怕这损失还要加上三成。
他低头沉思,正想着从别处饶过去。但看到满地中箭的士卒和嘶嘶哀鸣的伤马,顿时灵机一动,朝向后方大声喊道:“成廉,让所有人下马,以地上的伤马为盾,推着它们向前走。”
成廉会意,一跃下马,喝声连连,招呼精锐士卒上前。他们佝偻的身子,下半身完全蹲下,躲在马尸之后,一步步的向前挪动。“噗噗”,羽箭射在马尸之上,几个露出头去的士卒瞬间丧命。其他士卒将身子压的更低,以防不幸失了性命。这样的姿势无疑十分不舒服,但此刻距离敌军只有两百步左右,也不算不能忍受。
当两军相距只有二十步时,只听成廉一声怒喝,从马后一跃而出。长刀从上而下砍出,最前方那个江东士卒顿时被砍作两段,其他吕军士卒纷纷跃出,与江东士卒战作一团。怒吼、嘶叫、大刀挥舞的呼呼声,长枪刺入皮肤的噗噗声。各种声音响彻天际,战争的残酷和无情一览无余。
而在宛陵太守府,另一场对峙也在进行之中。吴景赶去妫览那里,想亲自确认一下吕布进城是否与之通敌有关。但不曾想妫览顺从万分,不仅立即撇清自己与吕布存在关系。还在第一时间,给吴景提出了很多可行的应对之策。
吴景心中的怀疑渐减,再加上觉得妫览军中尚有威信,如果他前去,或许能鼓舞一些士气。就算妫览心怀不轨,就他手下那不过百的家奴,恐怕也不能起到多大作用。在妫览不断祈求之下,他最终答应给妫览的那些家奴分配武器,并欲携之一起前去御敌。
却不曾想妫览拿到武器之后,便瞬间翻脸。虽然吴景对之有所防备,但妫览手下一将实在太过凶猛,连杀十数个士卒,并最终挟持了他。江东士卒唯恐伤及吴景性命,也不敢轻易上前。就在妫览准备以吴景性命为挟,让众人放下武器之时,却见吴奋率数百士卒狂奔而来,因而就形成了当前的对峙局面。
吴景脸色不变,望向持刀放在自己颈前的壮汉道:“妫览手下怎能有如此英雄,敢问壮士尊姓大名?”
许褚傲然回道:“吾乃吕镇东手下校尉许褚。”
吴景摇头苦笑道:“早就听闻吕布手下猛将如云,今日一见,确实非同凡响。许校尉既然来到此处,恐怕吕镇东马上也会到达这里。”
他转头向吴奋,眼神之间带着无限柔情道:“奋儿,这宛陵是守不住了。你回吴郡之后,告诉主公,我吴景愧对于他。今后你的母亲和弟弟,就完全交给你照顾了。”
吴奋听着吴景托孤式的话语,脑袋一片空白,一时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他呆呆的望着吴景,眼神之间带着稍许疑惑。但见后者惨淡一笑,双手猛然用力,抓起许褚刀柄向自己脖颈切去。
许褚大惊,急忙出手制止,但却慢了一拍。鲜血喷射而出,吴景软软的歪倒在地,身下血红如梅,惊艳异常。
没人会想到吴景会突然选择自杀,顿时都愣在当地。过了稍一会,才听到吴奋想要吃人的怒吼声:“给我杀光他们,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