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言不发立在那里,讪讪地张着手,在考虑该怎么办,半晌,我听见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终于笼起双臂缓缓抱住了我的肩头,轻轻的,带着善意的安抚。我已经感到天地之间的温暖,那一刻,我忘记了一切,仿佛所受的苦与痛瞬间不见,我又变回当初的自己,秋千架上,裙裾飘飘,欢乐的笑声飞扬。
“你就这样抱着我吧,别放手......”我伏在他的怀里,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很困,想睡。
“呵呵,你此时这样说,我怕你酒醒后会不饶我......”他语气轻柔,但是透着无奈,“我送你回房。”
“我哪也不去......我要睡在这......”我本来就是任性的人,喝醉了,更加任性。
“这里?这里很潮湿啊.....好好,都依你......”他很无奈,但是很有耐心。
“你,到底是谁?”我觉得自己在飞,整个轻飘飘的,此时我已经双脚离地,虽然看不见,却闻到他身上和头发上清新的青草味道......我偎依在他怀里,而他把我抱起来,放在膝盖上。然后他席地而坐,靠在了那老梅树上,我似乎又回到了儿时的梦境里,没有绝望,也没有痛苦。
“你是谁?”
“我叫,赤-天-羽......”他在我耳边轻轻说道,声音已经变得很遥远,却飘进入我的心里。
这个名字,就是我的一生。
这一觉睡得很沉,也许是回到自己的家里,心变得安稳踏实的缘故,只是觉得有些凉,而且眼里飘着红彤彤的光影。睁开眼,自己还在老梅树下,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耀眼的红,那是朝霞的光在东方的天际照射着大地。我眨眨眼,才发现是卧在一个人的怀里,是那个年轻人,此时正酣然睡得正香......我竟然在他怀里睡了一夜!想到这,不由心生恼火,翻身站起怒目而视。
年轻人被我惊醒,此时也睁开眼睛,伸了伸看上去很僵硬的胳膊,缓缓站起来,看着我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你这样看着我,是什么意思?可不是我自愿抱的,是你喝醉了抓住我不放,我脱不了身......”
他的神情看上去很无辜地道,“我可是抱着你,在这冰冷潮湿的地上坐了一夜,说不好着了凉,生了病......”我用力想去,也能记起昨晚的片段,确实是我的过错,但是,关键不在这。
“你到底是什么人?可否实情相告?”我冷冷地问道,这个人实在古怪得很。
“你是问我的名字么?在下赤天羽。”他站起身,活动着看似已经麻木的膝盖,笑容可掬,深藏不露,眼睛似笑非笑,“怎样,这几年一向可好,信接到了吗?如果不是我提醒你,以你的性子,怕是会惹出乱子吧......”
“是啊,我是该谢谢你!”我笑了,走到他跟前,浅笑缓缓垂下头,却忽然飞快地提手以三指扣住他的咽喉,几乎是凶狠地道,“当我是三岁孩子吗?说!你到底是谁?!怎么会随时知道我的情状?你最好说实话,不然我此时就掐死你!”
“你最好,别掐死我,不然.....你家人的尸骨,你永远也找不到....咳咳咳。”他吃力地说,脸色有些变了,我急忙收手,也许刚才用力猛了,他又使劲咳嗽了几下。
“不错,你在此处开客栈,定然知道前掌柜一家被害的事.....”我喃喃自语,我相信他一定知道。他太可怕,这次重逢,根本就是安排好的,可是看得出,他对我没有恶意。
他思索片刻道,有些凝重地道,“起初我并不知晓,我是三年前才到此处的,这一家人的尸骨被镇上人埋在镇外的林子里,无碑无墓,已不可寻了.......昨晚你喝醉后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原来.....”他的话很轻,我的心却猛地一痛,一股极度悲痛让我剧烈地咳嗽起来,赤天羽忙上前扶住我,“你没事吧?”
不,我不好,我感觉心疼,那是痛绝的心碎排山倒海将我埋葬,我躲无可躲,逃无可逃,一下撕碎我全部的伪装,露出血淋淋的伤口。我抬眼望他,面前的人眼里闪烁着朝霞的光彩,而我嗓子一甜,一口热呼呼的鲜血吐了出来,接着眼前发黑......最后我听见赤天羽焦急的呼唤,而身子倒下去,倒下去,一直倒在那个血腥的夜里。
我仿佛还置身在冰冷的水里,水面上,漂浮着血,一丝一丝渗下来,冰冷的水入骨,上面燃烧的火如魔鬼吞噬一切.....“小唐!小唐!我的孩子.......”我听见娘在叫我,撕心裂肺,“娘!!!!”我惊叫一声,猛坐起来,夜深沉,灯如豆,满屋的药味,身边是憔悴的若漪。
孤灯壁影,布帐冷清,简陋的小屋。
“小姐,你可算醒了!”若漪手里捧着药碗,“来,吃药!”
我望着药碗里暗红苦香的药汤,失神地问,“我怎么了?”
“你是急火攻心,引发旧病了,这药正治你的病!”
“治不了!我的病,十年前就有了,什么药都没用....”我推开药碗,哆嗦着重新慢慢躺回去,闭上了眼睛。我心好痛,那种感觉生不如死,爹娘的尸骨找不到了.....我生不能尽孝,在他们被害时一逃了之,任由他们尸骨草草下葬,如今又不能为死去的爹娘祭拜,我是天下最不孝的女儿!仇人何处又没有头绪,这一切让我心如刀绞......浑身发冷的我恍惚中再次入睡。
我此时的心灰意冷,谁能知道?谁能知道?
再次醒来,已经是黎明,若漪还在身边,眼睛熬得红红的,带着哭腔说道,“小姐,你吃吧,掌柜的好容易给你请郎中抓的药,大夫说你,再不吃药,就危险了......”
这时,赤天羽走了进来,他的神色疲惫而凝重,目光冷峻而阴沉,开口也是冷冷的,“命,是你自己的,要不要随便你,不过你要知道,命没有,就一切都没了,你真的了无牵挂吗?你自己想想吧!”
命没了,就一切都没了。我望着药碗,泪无声流下来,接过药碗,一口一口,我喝下了药汤......
我当时还不知道,为了我的病,赤天羽付出多大代价,花了多大心思。以至于后来的某一天,他带着嘲讽地看着我道,“你的病,只有我最清楚,也只有我能治。你欠了我的,从一开始就欠了我的!”他给我看了他的伤口,我知道,他为了我,身上、心上的伤口,又何止那一道?!
几天之后,我渐渐好起来,这药真的救活了我,我开始进食,这客栈虽小,但是饭菜可口,我身体恢复很快,无法祭拜父母,我还不想回梅花城,因为我不甘心,我不能接受这次故乡之行,就这样不了了之。还有一件事情,我觉得不对头,我病的这几天,冷伯怎么不见了?我问若漪,她恍然地道,“哦,忘了告诉你,冷伯见你病情很重,就回梅花城通报了,走了有几天了。”
我不由苦笑,又担心义父知道此事,会不会着急而加重病情,于是,我对若漪道,“若漪,你骑二哥给我这匹快马回城报平安吧!免得义父着急,冷伯说过,到城外会有人接应,我身体恢复了随后就回去!”其实,我是为了支开若漪,好去处理家里的事,我不想她知道得太多,不是因为不信任,而是我不想把她卷进来。毕竟,那个叫赤天羽的,到底是敌是友?还犹未可知。
若漪走了,临走之时,还很有意味地冲我一笑,我觉得她误会我和赤天羽的关系了,想到这我脸上一热,随即笑了一笑,向她挥手,她策马而去,我抛开这些不必要的思绪,回身进客栈,准备带上尚鱼剑出去走一走,看有没有关于十年前惨案的线索,但很意外的一件事发生了,赤天羽走过来对我说道,“尸骨,好像找到了......”
“在哪里?”
“不负所托。就在那座林子里,你,最好去认一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