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里边请!几位?”小二机灵地招呼,冷伯上前一步,沉声道,“三位......小二,帮我们喂喂马吧。”说完,我们一边抖着被雨丝打得半湿的衣裳,一边缓缓坐下。
“好咧!客官远道来的吧,看打扮是富贵人家,怎么跑到这鬼镇上来了?”小二一边忙碌地收拾桌子上茶斟茶一边絮絮叨叨。
“鬼镇?”我一惊脱口问道,“怎么叫鬼镇?”本来要送进嘴里的茶水停在了那里。
若漪也扑哧笑道,“既是鬼镇,你们还在这做生意啊?岂不是没客人?”
“姑娘有所不知啊,”小二一边斟茶一边说道,“天晓得我们老板怎么想的,听说,十年前这里很繁华的,但是糟了场变故,镇上一夜之间被杀了很多人,这家店的前老板,一家二十口哦,没有一个活命的……据说他们阴魂不散,夜里经常有鬼魂在街上出没,很吓人的!镇上的人害怕,很多都搬家了,十室九空……咳,你们不知道,那鬼……”小二说着,瞪着眼,脸色故意作出吓人的神色。
“别说了!”我忍不住发火,手中的捏着的茶杯应声而碎,几乎是吼着说道,“你给我滚下去!”小二吓了一跳,但随即理直气壮地斜着眼说道,“姑娘看着挺漂亮,脾气好大啊,我们这个店小,坏了东西是要赔的,不然我要叫掌柜的!”
我不动,只是一直盯着他,看着我发红的眼神,他还是怕了,转身跑到后面去了,冷伯和若漪不知我为何突然发怒,愣愣看着失神的我。正在此时,后面已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谁弄坏了我们店里的的东西?赔钱!”
破旧的帘子一动,挑帘出来的是一个手拿折扇、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一身浅黄衣袍,气宇不凡,和客栈的破旧很不相称,我抬头看向他,他却也正在看我,呵呵一笑道,“小店好久没生意了,可算有人送银子来了,姑娘打破店里上好的茶杯,得赔百八十两银子吧……”
“胡扯!这破茶杯值几个钱?你开黑店啊?!”若漪气呼呼的说道,用手一拍桌子站起来。
年轻人半眯着眼看着若漪,一边用手中的扇子扇风,一边说道,“姑娘此言差矣,什么叫破茶杯?这个茶杯碎了,别无所替,也是独一无二的,世上唯一一个,怎不珍贵?......还有,你若是拍坏了那桌子,也是要陪的!”
冷伯一笑道,“年轻人,看样子,我们非得掏银子不可了?”
我一直在旁察言观色,觉倒得这年轻人并非是势利之徒,如此行事必然另有深意。而且,我觉得他似曾相识,应该是在哪里见过,于是我站起身,对着他试探地问道,“这位掌柜,很面善哪。我们,可是在哪里见过?”
他回过头,深深一笑,将扇子放下,伸出双手慢慢交叉胸前,手指随意上下摆动,做出飞的姿势……这个动作,我心头如中闪电,在去梅花城路上的那一幕赫然眼前,原来是他!
“是你?!”我心下一惊,脱口而出,下面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我”……他笑了,似乎也没了言语。
我们默默对视着,我的惊诧,他的淡然;
三年之约,真的如期兑现。
冷伯和若漪看着我们俩对视,掂量着我们必定是相识的,于是冷伯狐疑地走到我身后,沉声说道,“你们认识?”我反应很快,冲他摇摇头说,“不认识,只是见过两面。”
“在哪里?”冷伯似乎打算问到底了,我盯着他,轻描淡写地说道,“冷伯,这个必须告诉你吗?”我此时故意板起脸直视他,其实是在提醒他的身份,我带他出来不是让他监视我的,虽然是色厉内荏,但是还是具有很大威慑力,他终于垂下头退了下去。
而他,那个神秘的故人,已经在我们说话时退了出去,没有再提赔钱的事。其实他说这件事,大概只是为了引起我们注意......此时,面对着冷伯和若漪怀疑的目光,我心绪复杂。这里是我的家,我不想对任何人说,因为冷小唐已经死了,我是冷漠的鱼玄裳。只是,我今天忽然变得无比脆弱,几乎是虚脱地对他们两个人,也像是自言自语,说了一句话:
“不用走了,我们就住在这里吧。”
我阴沉的脸色让冷伯二人不再过问,他们去叫小二安排我们的住处。我却失了魂一样默默木然地走开,自己穿过那门,走进了熟悉又陌生的后院。
雨已经停了,但是一切显得湿漉漉的,透着清新,也透着冷清,一片朦朦胧胧的雾气在眼前飘忽。还是竹林荫路,却是荒草凄凄,还是荷花塘,却已干涸见底,还是老梅树,看上去却已枯死。秋千早已不见,残骸在十年风雨化为乌有,不见了曾经的小楼,不见了娘亲,不见了爹爹,所有的亲人都与我阴阳相隔,不,还有小谷,可是他......
我试图找到从前的一些残迹,找到些回忆。可是,没有,只有心痛。
我走到老梅树那里,还记得我和坐在秋千上,听小谷吹笛子的情景如何的温馨,而转眼,家破,人亡,我孤身跑出家门,跑进了江湖,一去十一年。
还记得那么多次的生生死死,那么多次命悬一线的恐惧,我莫名无力,自己在这个已经不再是家的家里,一切的坚强、冷漠,一切妄图遗忘的痛苦,瞬间崩溃,跌坐在干枯的老梅树下,眼泪滚出眼眶,我终于毫无顾忌地掩面放声大哭,十年的眼泪,在此时奔涌不止。在我的家......也不是我的家里,我却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小二!小二!给我酒!”我忽然失控地大声呼喊,不一会儿,小二慌里慌张地抱来一坛酒,探着身子对我说道,“姑娘,您等我,给您找酒杯!”
“不用!”我几乎是气急败坏,抓过酒坛仰头就灌,酒顺着我的喉咙大口灌下去,还有很多流了出来,和着我的眼泪,一起流到我的衣领上。本来就不胜酒力,我很快就醉了,但是还是不放开酒坛。小二咧着嘴、张着手看了半天,大概怕出事,又跑着去叫掌柜的了。
酒好苦,好辣,但是我的心更苦,十年的苦,十年生死的和挣扎,我真想就此一醉不醒,长眠在这个家里,什么都不去想,这样可以与爹娘魂灵为伴!因为,我真的累,真的好孤独!
爹,娘,你们在哪,你们回来啊!小唐好想你们,小唐在这世上真的好苦,我想你们!心里这样想,口中却已经喊出来了“爹!娘!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你们.....”
酒力在我头脑里翻腾,我头晕目眩,五内翻腾很难受。等我头重脚轻地站起来,扶着身后的老梅树时,眼前一切变得模糊,似乎是天快黑了,而我摇摇晃晃立在那,不知道该去哪里。这里就是我的家,我还能去哪里?
醉眼恍惚中,一个人慢慢走了过来。我隐约觉得,他大概在前边,看了我半天,终于决定走过来......
我看不清是谁,于是使劲摇头,才看清竟然是那个年轻人,我咧开嘴,那样子一定很可笑,用手指着他的鼻子说道,“你,为什么又出现?你究竟是谁?你别缠着我,走开!”我摇晃着指着他,身子东倒西歪几乎要倒;他却笔直挺立寂然不动。
我摇摇晃晃,满嘴胡话,他直直站着一言不发,那场景一定显得我很傻,我听见他说了一句话,“别喝了。在这乱世里不止你一个人苦,要疼爱自己,好好活着!”
我冷笑,发烧的头脑里想起小谷的话,他说我很美,这个人一直缠着我,是不是因为我美呢?他若不是有所图,那才怪!我不知道自己已经太醉了,却伸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脸凑上去,对视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似笑非笑地说道,“你,是不是喜欢我....啊?是不是?”
我眼前模糊,几乎看不清他的脸,也想不到自己的样子多滑稽,心里却涌上一阵嘲讽与捉弄人的狂喜,此时的我,邪恶而魅惑,完全是个酒鬼......
“你喜欢我才如此吧。从铁马山庄,到那条古道,还在这....咳咳咳,咳咳咳!”我胸口一阵难受,不由又咳嗽起来。他这才有些着急了,语气变急切,“你没事吧。你醉了,回房休息去。”
我不想他管我,于是放开他的衣领,想推开他独自走,不知怎么回事却一个踉跄扑到他怀里,干脆顺势不起来。因为,那个胸膛好温暖,如此让人依恋......十年来,命运送给我的,大多是苦难与仇恨,我渴望一个拥抱,是真实,是虚幻,此时的我,愿意用一切换这个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