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孩子却真的报答了他,放他走出了这杀人的大阵。
如此说来,冷小谷的心,终究没有死,还在鹿青崖的心房跳动。
死里逃生的聂老板,失魂落魄不再理我,和另外的人一路走了出去。
而荒原上的江湖门派不再向前,看来他们是真的被吓到了。
秋光萧瑟,日影隐约。那天漫天的云彩虎突狼奔,我立在荒原的雾气里,仰头却看见了头上的云海,那样清晰。
那些人见聂老板等人走出了荒原,心底的希望再次燃起,于是再一次开始了攻击,沿着他们出阵之地冲进了浓雾。
这一次,我没有阻止,因为我无法让他们狂热的心平复下来,原来穷极江湖人生,却是与人心相搏!——那结果,是必输无疑的。
而我自己的心呢?又是怎样的情状?它还是我童年时秋千架上的冷小唐吗?
人马萧萧从我身边冲杀而过,我立在那里,如滚滚中流的一块石头,静立不动,不知何去何从。他们都下意识地绕过我,我却在此刻,想到了赤天羽。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赤天羽一生活得分裂而多变,其实所有的人中,只有他不曾变过。
对自由的执着,对情感的炽烈,对恩怨的分明,对生死的参悟,没人如他一般纯粹。
无怪乎,皇甫皓月雕刻的玉人是他,这世上,心灵最通透的,就是他了。不知站了多久,我发现荒原上安静得出奇,似乎一切生命都消失了,只有我茫然立在雾中。
“小唐,这些人都死了,你还不走吗?这一趟,你又白来了。”鹿青崖的声音传了过来。
“被你囚禁的人,我要救他们出来。”我茫然答道。
“哈哈哈!”眼前的雾气缭绕,鹿青崖的笑声无处不在。
“为了所谓的江湖正义,你可是鞠躬尽瘁啊!可惜,没有人会领情,今日荒原血流成河,日后你也会和我一样,在江湖遗臭万年,人人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来吧,到哥哥这里来,荒城的大门,向你敞开!我们为朝廷平定江湖势力,日后,封王拜候,列土封疆,你我都会是贵胄王侯!”
“我不是为了天下江湖,也不为所谓的正义,我为了找回我的哥哥,冷小谷......他困在这里,我要救他。”我慢慢举起了尚鱼剑。
鹿青崖沉默片刻才道,“疯言疯语!你能破阵?难道你不怕死?这么多人都有进无出,你就不怕葬身荒原?”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别无选择。在我破阵之前,你不要再杀人。”我冷冷地道。
“好!那择日不如撞日,明天,明天就是黄道吉日,你来破阵,我等你!”
“明日破晓,我便来。”我说完这话,回身向外走。
“小唐,此时你也在阵中,你知道出去的路吗?”鹿青崖冷笑道。
出去的路,回去的路,江湖上的路,究竟有多少条生路?
我举起尚鱼剑,看天上云气缭绕,此正是午时,云蒸霞蔚,我所在是一处梅花枝末梢。
“笔墨飞白气不绝,老枝盘曲新枝张!破!”我挥剑砍向那阵中枝节之处,只听轰然一声,眼前的雾气散开。前方是一片坦途,我收剑走出了荒原,那里,皇甫世家的人马在等着我。
明日,必是一场生死较量。荒原上的雾气却很快凝结。
“冷小唐,你够狠!不过你别忘了,这阵还结合了画地为牢,纵然你能破梅花大阵,也未必杀得进大荒城!”
鹿青崖的话没错,梅花大阵还融合了画地为牢,这个阵法我却是一无所知,如何能破?
……
当晚在荒原外十几里的小镇露宿,看着皇甫世家的人马在火光里隐现,我忽然有一种负罪感,若是此次进了大阵而难以脱身,这些人就会葬身于此。我带着他们来却不能带他们回去,是不是一种罪过?
抬头看满天的云彩遮挡着星河,北方的荒原上雾气缭绕,在朦朦月色里透着幽蓝而诡异的色彩,如轻纱流动,又似波涛款款,掩盖着荒原上的道路,那是死亡之地。
我让人马休息,自己独自一人上到一处山坡,北望苍茫月色下的大荒原。月黑如铁,白雾诡谲,似乎天上的云海降临人间,将大荒原掩埋。西风漫卷我黑色的斗篷呼呼作响,夜空云动,地上雾流,这孤独的小山坡却似乎也随着摇荡,随时会随风而去。
忽然,我听见脚步声,猛然回头,身后的几块乱石上,立着一个黑影,黑色袍子掩盖了身形,衣领上镶嵌的的大帽子将头脸也掩盖住,夜风中如个幽灵在那里望着我。
“你是谁?”我握住了尚鱼剑。
他不答话,只是立在那里,不动,不逃。看不出他的用意。
“阁下夜半至此,必是有话和我说吧?” 我慢慢走向他想看清他的脸。
这人却忽然抬起袖子掩盖着脸,猛一跃而去。
他身后是一处陡峭的山崖,虽不高,但没有绝好的轻功是非死即伤的,等我追过去,只见一道黑影在山坡的树林里一闪不见了踪迹。
这人是谁?是不是上次救我出阵的人?那他今夜来,是什么目的?
我正在犹疑之下,却发现那人立着的青石上,放着一张白纸,上面压着一块小小的石头,在风中抖动着。
是那人留下的?我弯腰拿起,只见上面画着的,借着月光细看,却见是一张阵法图,方位与荒原十分相似,如果没有猜错,他画的,其实画地为牢的阵眼,也便是破阵之地,上面以步计算,可测知阵薄弱之地在何处,只要破了那阵眼,便有很大的胜算。
画地为牢......这人竟然知道画地为牢的解法,他究竟是什么人?!
有三个可能,一个是战神邢无双的传人,一个是东海赤水岛的余脉,还有一个可能,他是魍屠的人。
因为当初,这画地为牢的秘籍,是赤天羽从东海带回来交给鹿青崖的。
如此说来,这人是友非敌。我细细回想他的声音,却是难以分辨年纪与男女的。看来,又是一个不愿与世人见面的江湖事外人。
握着那图,我立了很久,再次走下山坡,心情却是沉重的。
明日之战,但愿是我此生最后一战。
过了明天,我却也不想再奔波于江湖,我累了,只想守着我的女儿,过下半生,安安静静,无人打扰。
但愿,天如人愿!
……
九月十五,大风。
自卯时起漫天阴云密布,西风如刀。大荒原上的云雾充塞天地,绵延百里,杀气腾腾。我带着皇甫世家一千人马,立在大荒原边缘,对着这迷阵一般的大荒原。
“大家听我号令!百人一队,分成十队,一箭地为距,跟我进阵。无声则行,闻声则止,若见人影则退,见木石之物则放箭。若有人伤亡不可混乱,一切有我!”
我在马上说完这话,所有人马齐声道,“一切唯夫人马首是瞻!”
随即人马分成十队,慢慢走近雾气中,卯时云入木,生门在东,其余死门,而生门之地又被画地为牢阵法困住,那里,该是一处梅花盘错之地。
飘云剑法第四式:林中初晴。
萧萧疏林日影高,剑锋不动飞鸿毛。
左行剑舞三十六,右趋寒暑破厘毫。
我缘着记忆走到那阵门之地,现出一片残破的木桩,杂乱地摆放在地上,隐隐笛声从四面飘过,这便是阵眼之地了。
此处用木桩之地,便是为梅花枝干点苔,可蜻蜓点水,也可入木三分。但四周的乱石却是故意为之,这便是画地为牢的变数,七七四十九方困心图,入阵则如落迷宫,相互无暇顾及,四面皆是死路难以出来,而且此时视听混杂,虚实难辨。此时截杀阵中之人却是易如反掌。
我下令让这十队人马散开,五步一人,先有八队散在阵法之外八个方向,成八星拱月之势,并让他们依次向左,与身边人交换位置,不能停留原地。而我带着二百人进了那乱石之内。按着那神秘人给我的破阵之图,这画地为牢的阵法逆势而为,阵中之人越乱则阵越牢不可破,但阵外越乱,则此阵越薄弱。
当我们走入这阵法之内,不见那些阵外人马,只听见脚步雷动,山呼海啸,如大风吹袭,又似巨浪拍岸,但四周的迷雾与乱石却是越发强大,只在这声息之内摇摇流动,似真似幻。
“画地为牢会将摆阵之物化实为虚,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成千上万,近乎无穷,而且虽为虚,却能阻人困心,让人举步维艰。”我暗自望着这无尽的乱石与大雾,心里默数着。
“夫人,我们怎么走?你看那些木桩,好像离我们很远啊!”身边的梅翦看着四周急道。
“没关系,给我弓箭!”我命令下去,一会儿弓箭拿到,我搭弓上弦,瞄准一处乱石射了过去。
轰然一声,眼前豁然开了一处通道,方才遥不可及的木桩阵,此时却就在不远处。
同时那里雾气散开,让人心头一亮。
“夫人,阵破了!”梅翦喜道,带人就要过去。
“等等!”我急忙阻止,那阵的缺口之处却无端冒出一队人马,一排弓弩手指着我们。
“退后!”我急忙下令,同时对面万箭齐发,人马倒下很多,其余的退到浓雾深处,对面传来一个声音,
“城主知道,十小姐寻到这阵的生门不难,所以事先就让在下等在此地,在下金鸿,在此恭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