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守了小安一夜,也做了一夜的梦。梦里,是杀气腾腾的大阵,而意念之中,我似乎已明白了大阵的布置,若是没有猜错的话,鹿青崖的杀人大阵必定是将所有的迷惑机关换成杀人机关,那进阵的人不是找不到路,而是必死无疑。
就在似睡似醒之间,我接到了外面的禀报:
江湖各派集结冲向荒城,要解救自己的掌门和首领。
张网罗雀,只等自投,这些人此去,必然凶多吉少,荒城上又要血流成河了。不行,无论如何,鹿青崖不能再杀人了!
我赶紧将小安交给鬼医,嘱咐他一定照顾好小安等我回来,随即带上了《梅花玄机》与尚鱼剑,带领皇甫世家里的一千人马,直奔荒城。临走也交代,留下的人死守凤凰域,若遇来犯,可据险设伏,备齐弓箭,御敌于外。等我们这一千人出了凤凰域,各处山口与林中的埋伏就布置好了。
只是我们还未到荒城,便与金鹏帮的人遭遇,见了皇甫世家的人马,竟然喝令扭转头与我们厮杀。
“我们去荒城是为了解围,你们为何与我们厮杀?”我立在马前对着那些人喝道。
“少废话,都知道你是鹿青崖的妹妹,你们兄妹狼子野心,都是一丘之貉。弟兄们,先杀鱼玄裳,再踏平荒城救帮主,杀啊!”为首的一声令下,挥舞刀剑向这边冲过来。
本不打算和他们纠缠,但事出无奈,只能和他们缠斗在一起,刀剑交错,人喊马嘶,一时间乱作一团。其实金鹏帮此时根本没多少人,也都是些武功泛泛之辈,不一会儿就死伤惨重,不得不败逃而去,但这却证明了江湖上此时对我的敌视。我此去,无论结果如何,在江湖人眼里,都无法立足了。风尘仆仆到了荒原边缘,只见雾气缭绕,人声喧哗,看来,大战已经拉开序幕。
“大家不要怕,江湖自有正义在!鹿青崖无故扣押我们的掌门,今天必定要他交出来!”
“不错,我们江湖各派同气连枝,鹿青崖何敢逆天而行?!”
这些人吵吵嚷嚷,聚集在荒原边缘,却分明是在相互壮胆。
“人都到了?!”鹿青崖的声音破空而来,在云雾里缠绕。
“你们这些门派,扯片膏药做面旗,就自称什么帮,什么派,却不过是些酒囊饭袋而已。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从来就没把你们放在眼里!你们的掌门、帮主、还有什么庄主、舵主,都在荒城之内,荒城大门没有关,你们来呀!哈哈哈!”
这一番话,却是激怒了这些门派,顿时大喝一声,有一百多人纵马扬刀闯进雾里。他们也许认为,这雾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不要闯!”我大喊一声,纵马过去大声阻拦道,“有埋伏!”
那些进了雾中的人不肯回头,而边缘却有几个门派看见了我,有人喊道,“鱼玄裳前来援助荒城了!拦住她,杀无赦!”
一呼百应,潮水般地奔过一哨人马前来截杀我们。同时又不断有人闯进了阵里,这些人马乱糟糟毫无章法,根本是自寻死路。
“你们不要执迷不悟,这阵你们进去便死路一条,我是来解你们这次血光之灾的,不要不识好人心!”我大声喊道,但这些人根本不听。
他们不会听的,这个我早该明白,在这些人围攻梅花城时就该明白。
江湖上的道理,都是讲给别人听的,江湖上的规矩,谁都希望是给别人定的。每个拿剑的人都自命不凡,希望自己就是江湖上的特殊之人。可以凌驾众人之上,可以发号施令,那些口若悬河、道貌岸然的正道人士,面对名利地位、生死是非时,几人经得住考验?
那一刻,我忽然看穿了江湖。
虽然我并不怜悯这些人,但我不希望再看见人死。生命如此宝贵,每个人都该好好活着,乱世如此,为何还要无故厮杀?
刀兵相见之时,我看见寒冷的光在眼前划出一道道彩虹,一张张狰狞的脸在我眼前摇晃,我听见刀剑的哀鸣,烈马的悲啼,我听见人倒在马下时,筋骨碎裂之声。
如此残酷的人性,从来不因任何人改变,即使是再大的英雄,定得了天下,定不了人心,我也明白了义父当初的无奈,他为何要困在梅花城,为何要退而不隐,他困守江湖一隅,守着他的梅花之梦,孤高而寂寞,但是风霜侵蚀,难以抵挡岁月如刀。
英雄老矣,梅花城倾,梦碎江湖。
我忽然又想起了铁马山庄那匹马,被绑在拴马桩上,活活射死,却在最后一刻挣脱绳子,带着箭浴血狂奔,倒下那一刻,它是否会流泪?
……
荒原上忽然传出惨绝人寰的叫声,那是死神对人间的嘲讽,巨大的血腥气冲天而起,我知道有人已经殒命阵中。但立刻,又有人飞马冲进浓雾去看个究竟。
“你们不要去送死了!”我大喊一声,却无力阻止,人马萧萧,围拢着我们向厮杀,我带来的人根本冲不过去。
又是一阵惨叫,荒原上纵横的河流,开始发红,血小溪一样,如荒原的血脉突然贲 张。
“你们不要去送死了!”我继续大声嘶喊,声嘶力竭。
在第三队人马在杂乱的惨叫声后无声消失在浓雾里,这些头脑发热的人终于停止了进攻,在荒原边缘却步不前。他们终于发觉这荒原上的阵法比起当年越发恐怖,但既已是来了,无功而返必遭人耻笑,进退不得之下,有一队人马离开荒城四散而去,却不像溃逃。围攻我们的人马也渐渐散去,我带着人来到他们的队伍里喊道,“此阵你们根本闯不过去,你们暂且退去,我会进荒城去,让鹿青崖放了你们的人!”
“我们如何相信你?就算你能破阵,我们也不会用你!你本就是梅花城出身的妖女,何能与天下江湖站在一起?”
他们几乎同声一气,根本不接受我的劝告。
“那你们便是送死!”我厉声喝道,烈烈西风之下,我感到脸在灼烧。
“难道没有你,我们就不能破阵?无非是些杀人机关,可以用人去趟的!”我听见一个人朗声喝道。
“怎么趟?”我转念一想便有些明白了,这荒原四周聚集很多流民,他们不是打算让这些无辜的平民去趟机关吧?
事实证实我的想法,那队散去的人马从几个方向回来,扬着刀剑与马鞭,赶打着一些流民,悲惨之声不绝于耳。
“你们这是在滥杀无辜!”我怒喝道,“有我在这里,你们休想赶这些人进大阵!”
“鱼玄裳,你何时成了大善人?你剑下亡魂不可胜数,却在这假慈悲?”这些人忽然围住我们,与此同时,这些流民都被赶进了荒原。
我奋力打算冲出他们的包围,却是无济于事。很快浓雾里传出惨叫声,我心如刀绞,再也不能留情,大声喝道,“你们再与我纠缠,休怪我剑下无情!滚开!”尚鱼剑挥舞如白虹,打算杀出一条血路。
但等我冲出重围,闯进阵里时,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我只见地上的衰草很多被染成了红色,红色的荒原在脚下延伸。
一切都晚了,无论是那些流民,还是赶打他们的人,全都一去不回。
我无力地立在那里,却似乎看见有人从雾中走出来,人影摇晃。我心中一动,却是十几个人慢慢走出,为首一个老人似曾相识。
他们走到我面前,神情呆滞地看着我,该是受了很大的惊吓。
“你?”我仔细看着那老人道,“是不是聂老板?”
老人眯着浑浊的眼看我,点头道,“我是姓聂,夫人是?”
“你可还记得二十多年前,有一个女孩,扶着她的哥哥去你的药店,你给了我们止血疗伤的草药?”我试探地问道。
“哦,这么久?我记不得了。”聂老板摇摇头,他此时的境况如此凄惨,他忘记了当初那个被狗咬伤的男孩子,忘记了那个小女孩,但我记得他,鹿青崖也记得他。
.....
“聂老板,我会报答你的。”
“你能报答我什么啊?小孩子,怪可怜的,算了算了,快去熬药吧,要不会感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