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知道,他说的未完成的事,必定是牵挂他们父女俩的,这么多年的母子情,经过这一系列变故,真的付之东流,我只能仰天长叹了。
一路上,我们一句话都没说。但沿途看见由于兵乱而背井离乡的人,着实令人感慨。兵乱如此,江湖还要争雄,这些百姓的日子,真如这即将逼近的寒冬,萧瑟不堪了!
回到皇甫世家,虫不知把这些日子收集的信息交给我,我一一过目,看来鹿青崖一统江湖的霸业势在必行。但江湖门派有一半以上是不服的,虽摄于他的兵马铁骑和那据说十分诡异狠毒的画地为牢大阵,可并非真心臣服。而且有些帮派正在密谋联合,对鹿青崖多年压制打击的积怨也濒于爆发了。
汤汤江湖,风逐浪卷,一场风雨,即将来临。
那个冬天,皇甫皓月的身体明显越来越消瘦,家里的生意,还是送来这里,可他无力打理,都交给我来处理,再以他的名义传达出去,以至于皇甫世家里的人,大部分人并不知他的病情如何,就连皇甫皓城,也并不知道兄长已病入膏肓。
世家里的老辈都已颐养天年,宫夫人更是离家回京,有与皇甫世家对抗的心思,皇甫世家的生意在外人看来风光无限,可我们都知道,朝廷盘剥严重,江湖离乱日多,皇甫世家终究难免日薄西山的悲剧。
不久,子佑被送去京城封了个佩玉侯,成了当朝年龄最小的侯爷,其实就是一个人质,若皇甫世家有不利于朝廷的动向,这孩子会第一个被杀!而朝廷与江湖势力的矛盾越来越大,分庭抗礼,双方都有拉拢皇甫世家的意思,到底何去何从,烦恼纷扰心胸,让人心绪不宁。
子宴搬去了那林中大屋,与飞鸟为伴,每日除了在屋里自言自语,就是去冰洞里和沉睡的小安说话,虽也来看皇甫皓月,相谈甚欢,对我却从不正眼。而就在这纷乱之中,大雪降下,冬天来临。
那天,我陪着皇甫皓月去看小安,他行几步就要歇一歇,我们走到那时已天过午。
鬼医在冰洞外站着,示意我们脚步轻些,因为子宴在里面,也许是好奇,我俩屏住呼吸,立在那听子宴和小安说什么。
……
“小安,你还记不记得,那年冬天,雪下得很大,我们打雪仗,你躲在树丛后面扔擎风,擎风被打了不甘心,一路追你,你喊着让我保护,我用斗篷把你藏在里面,自己却被子佑和擎风扔了一身的雪.......今年下雪了,你会起来和我们一起打雪仗么?”
“小安,爹在教我弹琴,我还没学会,等我学会了,可以教给你,你好好睡吧,哥哥那天答应你把那匹跑得最快的马送给你,我不会食言的,可你到时一定要小心骑,因为你好久不骑马了,马会认生。”
“我和娘闹翻了,我看不懂她,不知她到底在想什么......我不恨她,因为她疼我,我知道的。我只是,不想她再为我劳心了,她太累了,你说一个人的心,到底可以装下多少东西?——我宁可,她别把我放在心上。”
这孩子......我暗暗叹了一口气,皇甫皓月却示意鬼医,随即拉着我向回走,似乎不想打扰孩子。
回到房里,皇甫皓月焚香洗手,拿出了那把琴放平在案上,慢慢拂动,随即道,“裳儿,你舞跳得好,不如我弹琴,你跳舞吧。”
我微微笑道,“我这么大年纪了,手脚僵硬,怕跳不好,你笑话我。”
“怎么会?在我心里啊,你永远是十七、八岁的样子。”随即,他修长的手指拨动琴铉,轻挑慢按,琴音绕梁而起。
“玉出清流,濯濯如洗,叹我伊人,悠然似鱼。”
随着皇甫皓月的吟唱,我挥动袖子,拧身起舞,踏地有声。
“玉出清泉,濯濯如烟,惜我伊人,涉水无眠。”
琴声随着歌声飞舞,而我的心也飞舞在尘世在外,身轻如柳絮,旋转如飞花。
“沧流向东,东不可行,千丈弱水,寸心可宁?”
“沧流向西,西不可去,万里瀚海,日月离离。”
“沧流向南,南人不还,念君之忧,韶华缠绵。”
“沧流向北,北人无悔,念君之乐,梅花累累。”
忽然皇甫皓月琴声一顿,我急忙回头看他,只见他用手捂住嘴在那发抖,我冲过去扶住,拉开手一看,只见掌心有血殷红,一阵悲痛涌上心头,急声道,“怎么今天又变重了?是不是我昨天熬药的时辰不够,药性没出来?还是找鬼医来看看吧。”说着要起身,皇甫皓月却一把拉住我,示意我坐在他身边,才拍着我的手道,“你尽力了.....裳儿,死生有命,你不必太介怀,这首‘濯玉’还有很大一段,我一直想完整弹给你,只是我实在不争气,怕是有生之年,我没这机会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不住摇头。他却出尘笑道,“我只怕我走后,皇甫世家的担子就会压在你的肩膀上,你却要受累了。”
我无语,只是依偎在他肩膀上,皇甫皓月却接着说道,“过些日子,荒原上的梅花要开了,我想去看看......我一直想陪着你在梅花林里坐一坐,想一想少年时的裳儿是怎样在那练剑、跳舞,玩耍。可俗务太多,不断推到明年、明年、再明年,可如今,我怕再没有明年了,这个心愿,却越来越强烈了。”
其实荒城里的梅花如今都随着那场大火焚毁大半,只有此时的荒城边缘还有一些,间杂着荒冢残垣,却不知是否会有花开。但我还是答应了皇甫皓月,随即去准备,将家里的事暂时交给皇甫皓城,他不由有些着急道,“如今家里的事越来越多,正需要大哥拿主意,为何他却想起去看梅花呢?再说梅家庄里也有梅花,为何千里迢迢去荒城?”
我只是说让他费心,并不深解释,皇甫皓城只是冷冷道,“是你又想家吧?整天拉着大哥陪你做些无用的闲事!”
我转身出来,随即备车,带上人马陪着皇甫皓月去了荒城。
鹿青崖自然是热情接待,一直迎到了荒城边缘,将我们引进城内。荒原上的梅花已有绽放的,在萧瑟中现出些迷离的冷艳。
而那天晴空万里,我陪着皇甫皓月坐在梅花丛里,四周寂静,风声隐隐。看着萧条冷艳的花在寒风里发抖,还有远近参差的荒冢,他笑道,“好安静,就我们俩。”
“是啊,就我们俩。”我附和着,将雪裘帮他裹紧。
“裳儿,我问你,若你还是十六岁的小姑娘,立在梅花树下,忽然遇见我这样的一个男子,你会如何?”他浅笑着。
我想了想道,“一见倾心。”
他笑了,笑得很灿烂,随即又道,“你会怎么和我说话?”
我想了想立起来,伸手折了一枝梅花递给他笑道,“公子可能为我簪花否?”
他接过来缓缓插在我鬓边,仔细看过后笑道,“佳人青春几何?可曾婚配?可有心上之人?”
我抬头看他,拂过他的眉头道,“君尚未来,卿何敢嫁?”
一瞬间,我看见泪水从他的眼角滚落,却强忍住笑道,“记得,若有来生,我想要这样的相遇......裳儿,你让我爱到心疼,我怎舍离你而去?但愿下辈子我们做一对平民百姓,生于太平之时,不离不弃,白头终老。”
我不由心痛,今生如此,我的来世却又许给两个人,皓月啊皓月,若我真的爱你在先,今生真的就少了这些情恨纠缠!
奈何,奈何。
皇甫皓月沉默片刻忽然道,“裳儿,你发觉荒城四周有什么不一样么?”
“看出来了,杀气腾腾。”我叹了一口气道。
“鹿青崖做武林盟主,那是大势所趋,他为何要布下杀人大阵?你不觉得蹊跷么?”
我点头道,“我也想到了,他解读了《梅花玄机》和《画地为牢》,将其融会贯通,要建天下无双的大阵,我担心他的野心,不光在江湖,还在天下。我也得到消息,他此时通过宫侯爷,与朝廷很多高官过往甚密,大概志在封侯吧!”
“如今乱世,朝廷封侯不是罕事,子佑还有爵位。我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裳儿,我觉得,你不得不先做准备。”
我没听明白他的意思,皇甫皓月叹息道,“你忘了,三小姐当初舍命保下得那本《梅花玄机》下部,在你我手里......是破梅花大阵所用。”
我豁然道,“你要我研习破阵之法与鹿青崖为敌?可我从无此心,再说时间可来得及?”
“鹿青崖一贯厚积而薄发,若无确凿把握,他不会妄动,而一旦动手,就雷霆万钧势不可挡!我觉得他数年内不会有动作,至少.....还有皇甫世家和小桃源的邢戈是他的顾忌......你如此聪明,这破阵之法必须你来参悟,将来能不能避免一场浩劫,就看你了。”
一瞬间,我有些仓皇地道,“若鹿青崖不会危害江湖,我参悟它有何用呢?.....他是我兄长,我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