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皓月握住我的手道,“裳儿,不要逃避——他是怎样的人,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若此时逃避,可想过这些年死在他手里的人?并非我离间你们兄妹,你还希望荒原上出现更多的荒冢、还是无定白骨?”
回首往事,我脑海一片血影泪光,梅花城,荒原冢,义父、千里姐姐、二哥、三姐、四哥、六哥、无数倒下的人,荒原上万千悬尸......鹿青崖的野心,任何人也阻止不了,让他安身立命的梅花城,他都忍心去毁灭,何况别人?皓月说得对,我不能再逃避了。
如果宿命让我们兄妹为敌,那世上有了鹿青崖,就注定有我鱼玄裳。
所以《梅花玄机》才会有两本,所以,才会有易鹿剑与尚鱼剑,才会有他的梅花飞剑和我的飘云剑法。
上天终究让我们走上势均力敌的道路,而这一切,只是因为经历苦难后的心,渐渐走得越来越远......一颗野心勃勃、一颗伤痕累累。
“小唐,我们不是乞丐,我们可以靠自己活下去,不欠任何人的!”
这是当年他教训我的话,他认为想吃包子,可以偷、可以抢,都是凭自己的本事,但绝不能接受施舍。
小时候他带着我流浪,为了保护我被人毒打的情景,那样清晰、历历在目,却已过去了二十年......
“小唐,快跑!你快跑!”
拳脚之下的小谷大声对我喊着.......
我闭上眼,梅影摇曳,泪水无声而下,皇甫皓月揽住我,任由我在他肩上安静流泪。小谷哥哥,你真的,不能回头么?
……
那个冬天,凤凰域只下了一场雪,而除了凤凰域的这一场,整个天下都没有见雪。
寒冬无雪,必成大灾。而皇甫皓月也在不停衰弱,我每天守着他,寸步不离,生怕一旦离开,他就会从我眼前消失。
皇甫世家的生意,日渐凋零,但在世人眼前,让仍然富甲一方。朝廷、江湖、虎视眈眈,凤凰域终于到了选择的关口。
……
那天,我独自回到白石镇,荒镇上的空屋住满了逃难的流民和乞丐。瑟缩在破旧的房舍里不肯出来,只用恐慌和谨慎得目光看着我。
也许,他们不知道,此时这个锦衣华袍的女子,当年,也是和他们一样的穷苦人,却对我避而远之。
我走回不是客栈。这客栈早已没有人。我推开虚掩的门进了客栈。破败不堪,但凡值钱的东西,似乎都被搬空了。只是空空一个客栈,沉默在岁月的灰尘里。
我推开通往后院的大门,走进了荒芜的后院。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红梅如血,绽放得如此娇艳、如此炫目、却如此诡异。荒凉与败落的客栈,那老梅树却绽放了倾世的美丽,仍凭北风吹拂着灰尘覆盖着天日,但花枝料峭,花开凛冽,孤独而安静地望着我,默默无语。
我找到那曾经悬挂秋千的地方,慢慢坐下,坐在我与赤天羽曾经坐过的地方。当年,酒醉的我就蜷缩在他的怀里,安静地睡了一夜。也就是那天,他告诉我他的名字。
他从不曾骗过我,无论对我的爱,还是对我的恨,他都坦坦荡荡、毫无保留,而我呢,我面对他的一切言行,可都发在于心?
我又想起了爹爹和娘亲,他们此时又在什么地方?我爹爹不是姓冷的,那他姓什么,我姓什么?我到底是谁?恐怕,今生我都无法解开自己的身世之谜了,说到底,我一生走了无数个圈,到底还是回到原地,遇见无数的人,到底,还是孤身一人.......
门吱呀一动,似乎有人立在那里,我忙抬头,却没有看见什么人,也许,是风吹动了那门吧......我随即弯腰去挖那冻土,挖了很久,我挖到了一个精致的木匣。
这里,该是枉生夺魂的解药,而我拿到它的瞬间,也想到了皇甫世家的去向。抬头看着万里无云,我淡淡一笑,随即带着这木匣出了不是客栈,却小心地将门关好。在关上门的一瞬间,我忽然有一种错觉,赤天羽会一把按住门不准我关门,随即冷笑着看我道,“你还是来了,怎么?还是要舍我而去么?”
我狠心关死了那门,转身向回走,一路上风烟迷住眼睛,我隐约听见那些乞丐在低低地哀求,“夫人,给点吃的吧。”我扭过头去,却见他们躲闪着目光,藏到破屋的阴影里去了。
他们为何如此怕我?我豁然明白,慢慢摸摸自己的脸,那狰狞的伤疤,将我的脸变得该是很恐怖。我哑然失笑,抱着那木匣离开了白石镇。
那个冬天,无比沉寂。
腊月时节,我再次拜访了荒城。这次带去了厚礼,让鹿青崖很是高兴。宴饮之时,我向他提出了一个要求---我要那些地宫里的宝藏。
“那些宝藏有剧毒,你要来何用?难道,你有法子解开枉生夺魂?”鹿青崖斜睨着我冷笑。
“我真的有办法解毒,你信么?”我举起酒杯敬他,淡淡说道,“不要认为我会将这些珠宝据为己有。你也看见今年四季雨水都的出奇,隆冬虽极其寒冷,却没有片雪落下,明年春天必会大旱。而那些商家必要囤积居奇,到时百姓的日子就更难了,我要用这些珠宝换成粮食、布匹、种子,救济灾民。”
鹿青崖哈哈大笑道,“你倒成了救世菩萨了,让我望而生敬!可你们皇甫世家,怎么不出钱赈济灾民,却动起荒城财宝的主意?”
我望着他道,“这些珠宝放在你这里也是用不得的废物。如今举世无双的解药在我手里,你若不答应我便将它毁了,到时一切成空!.....你要当武林盟主,难道不想在天下江湖面前展现你的慷慨大义、王者之风么?你虽失了宝藏,却顺水推舟博得侠义美名,也不算亏本吧?况且,荒城宝藏总是一块鸡肋,吃不下,吐不出,后世还会惹来麻烦,散之万民,也去了心病,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些宝藏聚集起来可是染了血的,还让荒城一度臭名昭著,如今正是洗清这些血污、重振荒城威名的时机......一箭三雕的事,你何乐不为?”
鹿青崖听完点头,却拍掌叹道,“说得好,说得好。可你还没回答我,你皇甫世家为何不出血?我怕自己到头来,却是为你做嫁衣.....妹妹,你可别来算计我。”
我不由笑道,“小谷哥哥,你我二十几年的兄妹,你始终比我聪明,而我一直在你的掌握之中,我可没想过与你斗智。如今你我都已人到中年,孩子都这么大了,该是为后代积福之时了,难道你不想给九儿留下一条阳关大路么?......何况,你以为荒城宝藏可以兼济天下?皇甫世家并非不赈济灾民,皓月的意思,让我转达给你,他说愿意举皇甫世家之力,助天下贫苦人度过此难。小谷,你不希望,将来还有很多孩子,如你当年一样,因为一个包子,被打得死去活来吧?”
鹿青崖想了想,举杯道,“好吧,我答应了。不过,我还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今日荒城与皇甫世家算是联手,而将来若起刀兵,你站在哪一边?”
我举杯和他碰了碰杯子道,“你不是读懂了《画地为牢》么?你如此聪明,会做些作茧自缚的事么?”
鹿青崖看着我哈哈大笑道,“我明白了,你是让我止戈大荒?小唐啊,你毕竟是女子啊!好了,不说这些了,来,你我兄妹喝酒,待会儿出去看放烟火,大荒城的烟火可漂亮了!”
我含笑慢慢喝下这杯酒,心中却暗自叹息道:小谷哥哥,你不止戈,便只能你我兄妹,对决大荒了,我不希望有那一天,你好自为之!
是夜的焰火,漫天寂寞。
车马萧萧行于星月之下,荒城的宝藏,连夜秘密运回皇甫世家,随即我请鬼医打开那木匣,将那解药倒入冰洞内的天然寒池,当水面冒出蓝色的烟雾,便将那密封包裹的珠宝打开,慢慢放入寒池之内,那水面逐渐泛起浪花,整个冰洞里现出惨绿之色。
“夫人,你暂且回避,以防毒气进入体内。”鬼医催促我。
“好吧。那鬼医,你没事么?”
鬼医笑道,“这里要有人将珠宝一点点放进寒池。夫人放心,我一生与毒为伴,这点烟不妨事的。”
我点头从冰洞退出,立在洞外等待,许久却忽然听见里面扑通一声,让我吃了一惊,赶紧进了冰洞,只见鬼医躺在冰池旁边,水面已渐渐平静,惨绿之色不见了,但鬼医的脸色很差,显然是中毒了。
“鬼医!”我急忙扶着鬼医出了那冰洞,呼吸到洞外寒气,鬼医慢慢睁开眼睛,吃力地道,“夫人不必担心,我没事。”
“何药可以解你的毒?我去帮你取来。”
“夫人,我真的没事,我本是千手女神医冷月婵后人,这点毒还不能耐我何。”鬼医说完,摇摇晃晃立起身来。
说到此处,我却想起一事,鼓起勇气问道,“鬼医,你可否告诉我,你将自己的名字给了谁?”
鬼医看着我反问,“此人与你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