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大人之间的事!你给我记住,不要学得用心机,你还这么小哇,我不想你这辈子活得那么累!你还说自己是男子汉!男子汉,不该坦坦荡荡么!?”我低声呵斥着他。
“你觉得你坦荡么?你一直自以为是,结果弄得别人痛苦,自己更痛苦。你这么失败,凭什么来教训我?!我告诉你,若不是怕我爹伤心,我这辈子都不想理你,你去看过小安么?她一直睡着,不理我,也不理任何人,听不见、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要是你当初不违心嫁入皇甫世家,会有这些事么?!”
这一番话,几乎将我噎得背过气去,他说中了我的痛处,让我无法平静。是啊,我这么失败,凭什么去教训孩子怎么做人?!
子宴看着我,似乎在等我的反应。我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我就不说了——子宴,我再也不会说你了,再也不会了......你理我也好,不理我也好,我都不怪你,今后如何做人,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这话,我准备走开,却又回头补了一句道,“如果你不愿意,就别再叫我娘了,我们母子的情分,到此为止。”
说完这话,我转过头,泪在灯火月光里摇荡,终于无声坠落。
不是我绝情,是因为,也许没有我的介入,子宴的人生,会更好一些。
我是一个不祥之人啊......
菩萨蛮—寒夜调
月残灯冷长风烈,烈风长冷灯残月。星掩将倾城,城倾将掩星。
旧图梅影瘦,瘦影梅图旧。空袖舞飞鸿,鸿飞舞袖空。
......
荒城的上空,当晚吹着很大的风,似乎要吹落漫天的星辉,砸在这巍峨的大城之上。大荒之地,已是夜寒如霜了。我也就听着那风声,慢慢入睡。
梦里,我却走进了日影摇曳的梅雨轩,巨大的梅花屏风在我眼前摇晃着,美丽、凄艳、透着冷漠的孤独,又似乎看见画上的城主夫人梅问雪,在水墨丹青里起舞,倾国倾城......
九儿真的是吉人天相,也是她并未从登云台顶端落下,只是在半路滑倒了,所以虽是摔晕了,但除了一些皮肉伤,并无大碍。我悬着的心也就落下了。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对鹿青崖说这事不是子宴的错,千万不要怪他。表面上,子宴还跟在我旁边很亲近,但我俩都心照不宣,只是让别人看看而已——我们此时算是坦诚相对了。
鹿青崖的生辰还是如期举行。那天,她打扮得异常美丽,还故意用头发遮住脸上的一块伤疤。来贺喜的人络绎不绝,恭恭敬敬,看来这些年鹿青崖经营得不错,江湖威望也很高了。当在拥挤的人群里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我不由吃了一惊,默默走上前去拍了他的肩膀。
他回过头来,却飞速低下头,我低声道,“别做声,跟我来!”
他迟疑一下,还是慢慢跟我出来,躲开人群到了安静的角落冷笑道,“还是没逃过你的眼睛。”
他慢慢取下脸上的面具,露出的脸我当然认识,是木鬼。
“你还敢混进荒城?不怕被发现?”我问道,心里却在猜他的来意。
“你是不是觉得,主上死后,我们这群人就作鸟兽散了?”木鬼木然道,“魍屠,不会绝迹江湖的。”
“赤天羽把魍屠兵马都交给你了?你如今是首领对么?”我看着他问道,“你们来了多少人?”
“我只是自己来的,来带走一个人。”木鬼冷漠地道,“我也不是魍屠的首领。”
“你来找谁?”我有些疑惑。
“小主人。”
他来找子宴?!我倒吸口冷气,随即恨声道,“你觉得你做得到么?”
“若他愿意跟我走,谁也拦不住。”
“你要逼他做魍屠的首领?”
“好过将来你逼他做皇甫世家的主事人,毕竟魍屠是主人一手打造的,理应由他继承。”木鬼冷冷看着我。
“带走他?怕是先要过我这关。”我慢慢握住了尚鱼剑。
“你害了主人一生,还要害小主人一生?”木鬼问道,“他的路,应该自己来选才对!”
一阵西风掠地而来,吹起了心底沙尘无数,我寂然不动了。
“我要亲口问小主人的意思,你最好别干涉......顺便告诉你,我姓薛,我的爹娘该是你的故人,几年前他们被烧死在这荒城的通天台上。”
他说的,是薛九和柳媚儿,如此说,荒城,是他不共戴天的死敌了!
“你不是觉得,我要利用小主人报仇?你错了,用毕生之力复仇,是蠢人的做法,只会让自己痛苦,”木鬼冷笑道,“不过,我倒想给你说三个预言,我预料不出十年,荒城会不攻自灭,鹿青崖会不杀自亡!我预言将来你的下场,是一个死了的活人,活着的死人。”
他这话什么意思?看着他神秘的眼神,我不由冷笑道,“那第三个呢?”
木鬼沉思片刻才道,“我预言鹿九儿,将来会是我的劫数。”
这第三个预言倒让我意外。
“你不是个俗人,所以我才和你说这些——小主人就在那边,要不要让他出来让我问问他的意思?”木鬼瞟了一眼旁边的假山石阴影处,果然地上现出一个小小的影子.......子宴,竟躲在那里,他什么时候跟来的?!
子宴不等我们叫他,已慢慢走出来,方才的话,该是都听见了。
“小主人,我是来带你走的。数百魍屠神兵,等着你去领导,木鬼也将拼死辅佐小主人!”木鬼神色坚决。
子宴看看我,我叹息道,“那天晚上我和你说了,我不替你做决定,你自己选吧,我不干涉你。”
天蓝如玉,荒城似铁,亘古不变的大荒深处,发出宏大而悠远的风声,吹拂而来时,却被荒城挡住,在城外盘旋不休。
“木鬼,你是我亲生父亲的心腹么?”子宴问道。
“木鬼,誓死效忠!”
“好,我跟你走......只是,我现在还有事未完城,何时你看凤凰域的上空百鸟齐飞,各奔东西,你便派人来接我。”
子宴此时说话,倒是威严得很。
子宴说完,不再理我俩,却是径自走开了。木鬼释然一笑,随即对我道,“任务完成,我该走了。这里有主人,让我给你带的一句话,这件事,是他临走时交代的,算是遗命。也是一个秘密,如今世上,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
“是什么?”
“荒城宝藏的解药,他真的配出来了,只是他把那些解药,藏在一个只有你们俩知道的地方.....他说,你一定知道在哪里。”木鬼说完,从怀里拿出一张小小的纸笺,放在我手里。
我已猜到是哪里了,可看见纸上赤天羽的笔迹,恍如隔世的悲痛酸楚涌上心头,我还是止不住泪水随风落下。
“不是客栈,老梅树下,秋千旧地,黄土三尺。”
“我只能在不是客栈等你。”这是赤天羽多次对我的承诺。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他曾问我的我一句话:
“若我在不是客栈等你,你会来么?”
赤天羽的灵魂,此时是不是,一直寂寞地守在不是客栈等我赴约?等我与他携手天涯,放舟沧海?
……
当晚,我喝醉了,若不是八姐将我拉离大厅,我怕是要在那宴席上丑态百出了。纵然那样,我还是抱着八姐哭了好久,不知不觉地睡着在她的肩头上。等夜半我睡醒从那肩头上抬起头来,吃惊地发现,那人变成了赤天羽。窗外的月色迷离,我清醒知道自己在做梦,可又希望这不是梦!
“天羽,你怎么来了?”我又喜又泣。
赤天羽慢慢擦去我的眼泪,低声说道,“我没离开过。”
是,他从未离开过,无论爱,无论恨,无论怎样的生死离别,他都没有离开过,始终在我心里,在我周围,在我灵魂深处。
“我们,就是一个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永远别怕,我在呢。”赤天羽说着,缓缓仰起脸,在我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就在那一瞬间,我感觉他的身体化为一阵尘烟,消散在月色里。
“天羽!”我大声喊道,猛一坐而起,却在灯光里看见了和梦中一样的眼神,那是子宴的,此时正死死看着我。
“子宴,是你?”我用力按住生疼的脑袋,“你没回去睡?”
“你别再喝酒了,我不希望再从你嘴里,喊出‘赤天羽’的名字,因为这对我爹爹不公平!他一心一意爱着你,你却水性杨花!”
他竟然用水性杨花来形容我?我痛苦地道,“子宴,大人的事你不懂,你不能这么说我。”
“有什么不懂的?若是我将来长大了喜欢一个人,就会一心一意,一辈子都不变,我不会娶除她之外的人,也不会让她嫁给别人!”子宴冷冷说完,冷漠地起身出去,门咣当一声关死了。我慢慢闭上眼睛,疲惫地躺了下去。
第二天,我真的伤寒了,对镜就能看见脸色如霜雪一般落败,鹿青崖没有再和我谈他的大业,尽管九儿一再挽留,我和子宴还是踏上归途,子宴的理由很简单,他想皇甫皓月了,想小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