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心头还是忍不住去想:宫少棣如何会跑来呢?随后,脑海里浮现出宫少棠出去的背影——应该是他。
釜底抽薪,这个少年深谙世故,实在不简单。
我带着小安出来,燕苓香几乎话都没和我说,独自坐上马车就要离去。我心里还是万幸,宫少棣这么一闹,虽折损了她的面子,但到底救了她的命。若侯府真的恼了荒城,那鹿青崖第一个就会手刃了她。因为他认为挡路者死,何况断路的呢?
好在衣裳成功退回去,我带着小安要回宫符,但心头还在想,若真多住几天怕还会生事端,以后却要小心为上,但愿太平无事。
心头这么想着,回到宫府内,却见宫樊大人已回了府内,看来昨晚太医看过,并无妨碍,只他神色很不好看,我本与他行礼打招呼,他却从鼻子里应了一声,也不像生气,倒好像有什么伤心事。我回去和皇甫皓月说了在侯府的经过,皇甫皓月听了蹙眉道,“这么说,侯府与荒城也要联姻,只此时孩子都小,未必能成行。况且九儿的脾气,鹿青崖也不能委屈她的。”
说完这话,我顿时觉得皇甫皓月与我,都陷入深深的愧疚之中。
九儿的脾气是不会屈从的,她会焚烧赏赐的衣裳,她会怒对鹿青崖的巴掌,她会半夜出走投奔它人,而小安呢,她是个习惯顺从的孩子,若是我与她父亲决定的事,她绝不会反对的。
也许,从我们带着她上了马车,启程到京城的时候,就已经有七八分的心思,要为了皇甫世家的未来让她走近如海的侯门......
“裳儿,皇甫世家的中兴与小安,你我究竟该何去何从?——小安将来懂事,会怎样想此时的我们?”皇甫皓月神色凄然地道,“你也见过那个宫少棠,从你心里觉得,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品?”
“我?”我在心里将那宫少棠的模样想了几想道,“我看不透他。”
“我也看不透。”皇甫皓月道,“听闻他本是宫侯爷的小妾所生,那小妾又早年病故,这宫少棠身为侯府的长子,读书习武,弓马娴熟,倒不与那宫少棣的飞扬跋扈相同,只总隐约让人看着不舒服。我们还要在京城停留三天,倒是再计较此事吧。”
听他这么说着,我也陷入沉思之中,且在此时宫樊大人已在不远处的花园那里高声喊道,“那又如何,便是侯府,也不能草菅人命吧?我这便去与侯爷理论理论。”似乎还有人出言阻拦他,但终究拦不住似的,皇甫皓月给我使了个眼色,我二人出门正看见宫樊大人脸色发红,一手拿着宝剑,虎虎地直向前走,皇甫皓月忙拱手道,“宫大人哪里去?”
宫樊看见我俩,带着醉意道,“我要出去一趟,你们夫妻且稍歇,我会回头再说话。”
皇甫皓月笑道,“我倒正有事,要找宫大人商议,宫大人还是先来一叙——将剑放下。”
这最后一句话,却似点醒了宫樊,他长出口气,将那半出鞘的宝剑收了回去,跟着我们回了屋里。等坐下了皇甫皓月道,“我们皇甫家来京城这几天,叨扰了宫大人,我们夫妻特在此谢过。”
宫樊也笑道,“尊主客气了,我们两家不分彼此,我若西去凤凰域,也少不得麻烦皇甫世家,您与夫人到了京城,我们款待却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言下之意是说,我们两家就是利益关系,并没必要客套。
随后他问道,“尊主叫住我,究竟是什么事?”
皇甫皓月剑他面色缓和才道,“青天白日,醉酒仗剑,不知宫大人哪里去?”
宫樊迟疑了片刻道,“这个,我要去侯府一趟,这事说来却不方便。”
皇甫皓月道,“若有不便,不说也罢。我也不深过问。只是无论何事,大人碍事等酒醒了再计较,手持宝剑去侯府,怕是有更多不便。”
宫樊点头道,“多谢尊主提醒,是我莽撞了,这就回房去。”
说完这话,他起身对我俩告辞,拎着宝剑回房间去了。直到黄昏,我们才知道这事的原委,这事着实轰动,是因为一个人的死。此人并非什么大人物,却引起京城不小轰动,让诸多权贵扼腕愤怒。这个人就是:小苑。
这个用自己绝美的身体款待天下,也报复天下的小女子,无声无息,死在清晨。
那时,我与皇甫皓月还为了小安的事辗转反思,叹息不已。那时,九儿还在京城的大街上独自行走,寻找着宫府的方位。那时京城的夜残灯融影,美酒飘香,那时宫侯爷的寿宴宴席已收拾妥当,疲倦的下人正在做最后的洒扫。
小苑据说是自杀的,她得知宫樊为了她昏迷,险些丧命,心生畏惧,在柴房悬梁自尽。
这事说来也合情合理,可是我却觉得,小苑不会自尽,昨晚我离开她时,她丝毫没有要死的打算,她已经见过地狱,她也不怕变成鬼怪,但她并不想死,她的肉体还生机勃勃,她的报复还没有结束。
不过很多事,不能按着她的意愿改变了。无论多少不甘,多少不愿,她终究是难以活下去了。
她只活了十六岁。
......
“这京城豪门里的事,可是不好说呢。那小苑哪里是自杀的?怕是大夫人下的命令,要了她的性命吧。要知道,大夫人也不是心慈手软的人。这小苑也是该死,恶妇荡娃,天生的妖精。”
吃过晚饭,宫夫人却来找我闲谈,听她说得这么解恨,我却觉得有孩子们在屋子里,不宜让她说这些,便道,“二婶婶,这事还是少说罢。”
宫夫人不以为然地道,“怕什么?这是宫府,我们在家中闲聊,不会走风声的。”
我只好让孩子们先出去玩,等一会儿再去南城看灯。孩子们出去,宫夫人更是红光满面地道,“我听说,是侯爷的大夫人叫人把小苑勒死的,勒死之前,让手下的二十来个人轮番折腾她大半夜,还用了棍棒去坏她下面,出了好多血,竟然没死。这丫头贼骨头贼肉,命好硬。——最后用绳子还勒了老半天。”
我也是双手沾满鲜血的人,可这场景听来却残忍而恐怖,让人恶心,愤怒也油然而生。
“道听途说的闲话,婶婶还是别说了!”我皱着眉打断她,心里已为小苑难过起来。若当初我把她救走,会不会就不会有后来这么悲惨的事发生?我的又一次错误选择,到底将她送上了死路,断送一条生机勃勃的生命!
“没想到你脸皮倒是很薄的,这没什么的。深宅大院这种整死人的法子多得是了——听说,后来大夫人让人把半死不活的小苑吊在半空中,不一会儿人就死了,大夫人怕她不死,还脚上挂了石块挂了半个时辰,最后血淋淋地抬出去的。”
“没想到,大夫人是这样的心肠!”我愤怒地脱口道,心中也明白为何宫樊怒冲冲要去侯府了,是因为小苑的死。一个弱女子,天大的罪责,杀人不过头落地,何必酷刑折磨?
肮脏险恶的侯门,岂能是小安容身之地?于是,我心中打定主意,与宫侯府联姻的事,我断不会答应,除非我死!我绝对不会,把女儿推进火坑!
与此同时,我也怨恨自己,为何当初没有救人救到底?我已是死二次放弃救人,当初那个古道热肠的鱼玄裳,去了哪里?宫夫人说完了闲话,也就起身回去换衣裳命人准备马车去了。我坐在房中正沉闷地想着,皇甫皓月匆匆从外面回来,却说了个让我十分意外的大消息——赤天羽今日已住进郡主府。
自来京城,因宫夫人的原因,我与皇甫皓月带着孩子们,以及随行之人,都住进了宫樊的府里,鹿青崖与赤天羽,都住在繁华的城南客栈里,一切吃喝用度都由侯府花费。只赤天羽突然搬进郡主府,却不知是什么意图。以当年的情况看,广陌郡主与宫樊都曾觊觎西川和凤凰域,那两家分明是对立的。
“我还听说——”皇甫皓月有些犹豫。
“怎么不说了?听说了什么?”我问道。
“只是个谣言罢,听说广陌郡主对赤天羽有意,赤天羽这次给宫侯爷的寿礼是赤血珊瑚,只不足二尺,避水明珠三颗。而给广陌郡主的礼物,赤血珊瑚三尺三,明珠五颗,成色大小都比给侯爷的好得多。”
这更出乎我的意料,本以为这几年赤天羽在东海休养生息,看来是我错了。他与广陌郡主一直有联络,关系已不一般了。难道他要与广陌郡主联姻,以郡主此时在朝廷的地位,他便立即成了皇亲国戚,在与鹿青崖的争斗里,占了上风。
看我半晌不说话,皇甫皓月不由问道,“裳儿,你怎么了?是不是这消息,叫你不自在了?”
我看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先绷着脸道,“不错,我吃醋了,赤天羽只能喜欢我的。”
没等皇甫皓月反应,我终究忍不住噗嗤笑出来道,“你还真信吗?老夫老妻的了,我逗你呢!”
皇甫皓月随即笑道,“哪里老夫老妻,老的是我,你何曾老过,你一直是个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