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曾经把她当狗一样用链子拴着,绑在他脚下的人,这个把自己父亲当成偶人一样穿起来挂在半空的人,这个让自己娘亲抛弃自己的人,这种恐惧和痛苦,怕是永生永世都无法从内心消失,
我没有回答鹿青崖,扭头看络菱时,她已不知跑去了哪里,燕苓香没有抱到女儿,到底还是失落地直起身子,落寞地叹口气。
“皇甫世家前些年可是出了不少事,我知道你受委屈了,这次来京城,我有意让燕苓香带着你四处玩耍。”
这句话,说得倒是没错。可我已过了玩耍的年纪,再说,我若在京城玩耍,不必燕苓香带着。
“我去看看络菱,失陪。”我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快步顺着络菱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这侯府人多又复杂,她却不能跑丢了。
等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却正好子宴、子佑在一起,立在墙角哭得泪人似的。两个男孩子正在低声劝她。看见我过来,络菱咬住嘴唇压住了哭声。
“络菱姐姐不知怎么了,刚才从那边过来,哭的好伤心,我们都哄不好她了。”子佑挠了挠头皮说道,对于他娘亲的死,不知他心里还有没有芥蒂,但这孩子天性纯良,却和他父亲不同。
子宴也道,“娘,我看她不肯说,必是有难以出口的话,她平日最听你的话,我看还是你来劝她吧。”
此时,正有宫樊府上的人过来找子宴他们,我便叫他们去了,自己握住络菱冰凉的小手问道,“络菱,告诉姑姑,你怎么了?”
“姑姑,我不想看见他们。”眼泪泉水般涌出来,看得人心疼。
“络菱,是姑姑对不起你。”我用手给她擦着热泪。
“姑姑没有对不起我,我就是不想再看见他们了,一辈子都不想看见了。”哭着哭着,络菱直接扑进我怀里。
真没想到,本想让她来京城散心,却遇见这件事,让她已沉睡这么多年的恐惧、痛苦再次爆发。可是这些恐惧和痛苦里,难道就没有我造成的吗?我知道她已不是小孩子,很多事还是要问清楚才好,于是,我终于还是将近十年来试探很多次没有问出口的话说了出来:
“络菱,你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络菱的哭声停顿了一下,我的心跳也跟着停顿了一下。
“是姑姑杀死的。”络菱的声音从我怀里,闷闷地发出来。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继续问道,“那,你恨姑姑吗?”
络菱的头从我怀里抬起来,眼睛已经有些红肿了。
“姑姑当时,也没有办法。我父亲活不成了,是他求你的,是他不想活了,我知道,我知道的。”她停了一下,继续道,“姑姑如果能救他,你一定会救的,我这些年,眼见你为了别人去拼命,你活的那么辛苦,却想让别人都好好活着——你那时,你那时是真的没有办法了,我明白的姑姑。”
我被她说得眼泪再也忍不住,紧紧抱住了她小小的身子。
鬼医说,络菱身形难以长大,寿命也不会长久,所以这些年,我对她一直疼惜有加。也希望老天眷顾,能早些找到救治她的办法,让这个可怜的孩子,能长命百岁。
“络菱,不管怎么说,姑姑是你的杀父仇人。姑姑这些年,一直觉得亏欠你。你父亲是我杀的,没有人愿意死,包括你父亲,他的死,是要你好好活着。孩子,你记住,人活着不容易,不管多难,你也要坚强地活下去,才对得起你的父亲。”
说完这些话,络菱的哭声小了,我知道,她听懂了。
安抚好了络菱,我将她交给了皇甫世家随行而来的人,想找个僻静之地,擦掉眼泪修整一下心绪,等走到人声稀少之地,却是到了侯府内宅的后面。一带高墙后,灯火稀疏,无端有些阴森森的。不远处的柴房里,却传来奇怪的人声。慢慢走近了,我分辨出,那是男欢女爱的声音,而且甚为激烈。
......
柴门里甜腻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以及粗暴的肢体碰撞声,震荡着我的耳膜,让我想起了沈一舟在梅花城的暴行,这柴房里,不该是小苑吗?难道那些人趁着她被关押趁机寻作怪?
我知道这是侯府,我不能冒失,先要弄清状况才好。我悄然将柴门推开一道缝看向里面。柴房里漆黑一片,但那声音持续不停。
“真是出了名的细腰,你们快摸摸,还有这腿。”
“没工夫,老子忙着呢!你,啊,真了不得,我不行了——”
“你到底行不行,不行闪开我来!”
三个人的争吵过后,却是一阵女子的娇笑。
该是我没有猜错的。
“你快点!我等着呢!”又有人压低了声音催促,我立即咳嗽了一声,屋内的声音顿时停下,一个男子惊慌地问道,“是谁?”
我深知此时不能亮明身份,于是我粗着嗓子反问了一句:
“里面是谁?大夫人叫人,你们怎么都在这?”
“就来就来!”或许他们认为是侯府的管事,我闪身到一旁后,柴门里窸窸窣窣一阵后,大约有七八个男子,慌乱地从里面出来,不是这个忙着戴帽子,就是那个急着提靴子,个个衣冠不整。
等他们都走了,我才进了柴房,却听见黑暗里小苑说道,“怎么,赶走了他们,你来吃独食?那快些吧,我都等不得了。”
我走柴房,适应了那黑暗,才看清小苑被捆绑在一张木床上,手脚大开,发丝凌乱,洁白的身体在夜色里泛着光。
她也看清了走近的我,先楞了一下,随后笑吟吟躺下,摇晃着腰肢,更大咧咧地张开大腿,仿佛并不觉得有什么羞耻的。她满身是****的痕迹,可见方才那些人的歇斯底里。
“你没事吧?”我担心如此疯狂的蹂 躏,对她造成伤害。
“当然有事,我还没尽兴,他们就都走了。”她依旧呻吟着,带着意犹未尽的鼻音。
“难道你是心甘情愿和他们——”我惊讶地说道。
若非亲眼所见,我实在难以置信,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女子。
她并不避讳地张着腿,不觉得羞耻,也不觉得这是堕落。只歪着头看着我笑道,“怎么,吓到了?这算什么呀,我曾经做过军妓的。你们这种人,自然不会知道我的本事。你知道吗?我曾有两年的光阴,每天都这样张着腿,被结结实实地捆绑在床上,迎接数不清的男人冲撞,我醒着,睡着,再醒来,再睡着,他们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就像要把我身体榨干一样,只会偶然给我一口吃的而已——他们创造了今日的我,再让我来榨干他们,这有什么不公平?”
她浅浅笑着,丰润的唇瓣,丰盈的肉体,美得惊心动魄,但我知道她这身皮囊之下,是粉身碎骨后痛苦的再塑。犹如那只吃了肉的羊,依旧健壮地活着,犹如已几经生死,千疮百孔,但还活着的我。
“这些人就是要按着自己的心思来办事。把石头堆成他们喜欢的模样,把花木修剪成他们喜欢的样子,甚至要鸟儿的叫声也如他们的意,最后快快活活地,向着外人炫耀一番。他们从不管石头愿不愿意,花木喜不喜欢,鸟儿高不高兴——你刚才是想说我不知羞耻吗?什么叫羞耻,我被他们像那名贵的盆景一样,修整了两年,要羞耻就早死了。气性大的鸟活不久,我要活着,就得忘了自己是人,就当自己是块石头,是一棵花木罢了。”
她一股脑说完这话,竟带着孩子气似的噘嘴,仿佛我不是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而是她的亲人或长辈。
“我认得你,你在我家,喝过水。”小苑说道,随后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看着我道,“只是那时,你的脸不是这样的。我却认得你的眼睛。”
果然不是一面之缘?那她到底是谁呢?
“你该记得,倒了一碗水给你生病的妹妹,后来第二晚我倒了半碗。”小苑清晰地说道,“你妹妹还不肯给你喝。”
我记起来了,是在彩石滩。
她就是那个被父母卖掉的女孩子吧?
脏兮兮的瘦弱女孩,此时变成了权贵们手里捏来弄去的美丽尤物,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可想而知了。当初我本有可能救她,可我没有,因为赤天羽说的那句话,我认同了,那就是今日救她,过些日子她还可能被卖掉,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可看着眼前的小苑,我为当初自己的心安理得赶到羞耻。曾经,我是一个多么善良与热血的人,为了多少素不相识的人出手,那是义父教会我的侠义之道。可那时,我却放弃了对这个女孩的帮助。或许,赤天羽的话给了我良心上一场掩耳盗铃的抚慰。
因为当时,我本就没打算不顾一切去救她。我有太多顾虑,救了她之后怎么办,我们当时是去莘冢,我的心思都在那件事上......
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义父当初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又为何要建起梅花城呢?为何城破而不退,直到战死呢?义父是孤独的侠客,而我,已在长长的岁月里变得世故,偏离了自己的本心——我背叛了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