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花厅檀木方桌上,摆着点心果品,还有清茶甜酒,除了这侯爷夫人和燕苓香,便是侍奉的下人,并没有其他人,如此看来这次是侯爷夫人要单独见我二人了。
“禀告大夫人,凤凰域的皇甫夫人到了。”那丫头屈膝见礼,宫侯夫人让她退下,起身相让道,“皇甫夫人,快请坐。”
与她们的锦衣华服比起来,我淡青色的衣袍却素淡了不少,脸上的伤疤更显得狰狞,便是坐下也显得也她们格格不入。燕苓香此时倒以嫂子之尊,叫我一声妹妹。等我坐下有下人奉上甜酒,宫侯夫人才道,“皇甫夫人,请饮这甜酒驱寒,一路风尘辛苦了。这甜酒本是御赐之物,百花精髓,宫内妃嫔可饮,并不醉人。听说夫人爱梅花,便特意选了梅花酒,你尝尝可香甜?”
我闻言迟疑了一下,燕苓香赶紧笑道,“大夫人有所不知,我这妹妹,十年前一场变故,便失去五味了。”宫侯夫人吃惊地道,“竟然会有这事?”再低头看我从袖口露出的手指来,更是吓了一跳道,“夫人这手又是怎么弄的?”她进门本惊讶我这狰狞的面孔,大概是怕折我的面子,没有动问。
“大夫人,我本出身草莽,江湖中人,这些伤痛在所难免,若真说起来,那就话长了。还是不提了罢,这甜酒我虽喝不出味道,但有侯爷夫人您的盛情厚意在这酒里,我这心头却能品出天下至味呢。”
说完我举起酒杯道,“我本不懂规矩,此时冒昧,先敬大夫人一杯。”说完举起那杯酒来一饮而尽,宫侯夫人也将酒喝下笑道,“夫人性情豁达,快人快语,又是好酒量,必是江湖奇女子,你我却是相见恨晚了呢。”说完亲自将点心推到我跟前,示意我尝尝。
燕苓象也笑道,“大夫人,您果然慧眼,我这妹妹当年——”
“香儿妹妹!”我看着她打住她的话头道,“当年的事,就不要再提了!”燕苓香似被我目光震住,忙一笑掩过低头。
宫侯夫人却似看出些端倪来,看看我,又看看燕苓香,还是问道,“二位,到底谁是妹妹?”
想来宫侯夫人生在京城,居天子脚下远离江湖,自不知我们这些人的牵绊,此时见燕苓香一口一个叫我妹妹,但我一瞪眼她又不再说话,自有些不明所以了。
“大夫人,我已三十有二,香儿我没记错的话,该是二十八岁。我是姐姐。”我并不迟疑地回答。
宫侯夫人点点头,燕苓香也谨慎说道,“这也说来话长了,我们本是姐妹,后来我与鹿城主成亲,算来该叫她妹妹。”
宫侯夫人这才恍然道,“原来如此。”
随即,宫侯夫人才微笑着进了正题。
“皇甫夫人,听宫樊大人说,你两家已联手拿过群山围彩石滩的玉石生意?”
“不错,只我是妇道人家,家里的生意涉足不多,只说来确仰仗宫大人的照顾。”
我这话说的是心里话。且不说有附近的匪患闻风而动,便是江湖各派也闻讯赶来便是难以应付。宫樊的人马,毕竟是朝廷人马,便是不与人厮杀,也有威慑力。最重要一点,朝廷兵马与皇甫世家联手,宫樊是请了天子的旨意,也便让这玉石矿脉的开采,合乎王法,理直气壮了。
......
“确实,宫大人也说那里山水险恶,民风彪悍,很是野蛮呢。”宫侯夫人说着,话题一转又道,“皇甫夫人,说来该是天下难得的美人了吧?”
这话题转得太快,我一时有些发愣,随即轻笑道,“大夫人怎么看出来的?”我确实想知道,她如何从我这张被刀刃破面的脸上,看出我的美来。
“子安小姐,我方才在花园见过,实在是美如画中人。”她还是说到小安了。
我沉声道,“小安还小,五官未定,身量未成,不足以评头论足。”
宫侯夫人也不因我的态度不悦,只说道,“夫人过谦了。说来我与夫人一见如故,此次侯爷寿宴,难得请皇甫尊主和夫人来京城一趟,还请多在京城住几日,你我好生叙谈。”
我自不能当面拒绝,便委婉称是,心中却想着回头去与皇甫皓月商议。正在此时,外面一阵喧闹,有人压低声音道,“快先拉下去关起来,将这事压下去,不要惊动了大夫人。”
这声音已传到大夫人的耳朵里,她立即高声对门外的人喝道,“什么事?进来回话。”
半晌,才有个下人踱步进来跪倒,“禀告大夫人,宫大人饮酒多了,与携同入府的小苑醉月轩休息,谁知却忽然昏迷不醒了,说是那小苑害他,我们正要将她先关起来,只那姬妾嘴里不干不净,我们正要捆绑了先打一顿。”
大夫人道,“将宫大人先安置在拂晓楼,从旁门出去叫太医过来。今天大好的日子,不要喊打喊关的,你将那丫头带来我见,先安抚下再说。”
等那小苑进来,我便知道宫大人为何昏迷了,这等尤物,不知多少男人,会死在她的裙下。
年纪不过十五、六岁,身材却惊人销魂,蜂腰长腿,凹凸有致,一双眼睛慑人魂魄,便是此时被捆绑跪下,发丝凌乱,那嫣红的唇,也带着蛊惑的柔媚,似喜似嗔。这宫侯夫人却似乎也认识这小苑,只叹息道,“果然是你,真是冤孽!若不是今日喜事,我在此就结果了你,免得你再祸害人!”
那小苑哈哈一笑,声音更是甜腻动人地道,“结果了我?你问问,那宫樊答应吗?这京城众多的权贵能答应吗?便是你家侯爷——”
“闭嘴!”宫侯夫人喝道,“还大放厥词?我是好言相劝,你别不识抬举。”
那小苑点头道,“好,那我还要谢过大夫人的恩典了。下次和侯爷上床,我便劝他不要太冷落你——”
“将这贱胚子堵上嘴拉下去,关在后面柴房,明日再定夺。”宫侯夫人见她越说越不像话,忙让人将她拉下去。
这一闹腾,内宅有事要处理,宫樊还昏迷着,宫侯夫人无暇再顾忌我与燕苓香,我俩也就起身告辞而出。燕苓香与我出来,却笑吟吟要和我叙旧。
“妹妹,看来大夫人必是看中了小安,要与你皇甫世家联姻呢,这可是大好事。”她说得温婉从容,这妹妹,叫得也顺口。
“大好事,这话从何说起?小安还是个孩子。”我冷冷看着她。
“哈哈,妹妹你这就是装糊涂了,你若无心,便不会来了。我记得你在当初在梅花城里,说不喜欢做凑热闹、赶浪头的事,怎么?如今改了性情,却不好意思说了?”她正笑得花枝乱颤,却陡然僵住了,因为她看见了络菱。
络菱此时立在灯火阑珊里,看着沿着花径徐徐走来的我二人,她穿着天青色的裙装,梳着双丫髻,身材娇小,白净的脸蛋上,一双眸子,眼神凝重。
“络菱?”燕苓香脱口就叫出了女儿的名字。
我深深叹口气,低声道,“难得你还能认出孩子来,你这做娘的,亏欠了孩子太多知不知道?孩子在看你,快过去。”
燕苓香本要过去,忽然停住,扭头看我道,“这孩子怎么是这般模样?她该有十三、四岁了,如何还是幼童的样子?该不是,你对她做了什么手脚?”
这话说得我真气恼不已,这分明是恶人先告状。
“我动手脚?这孩子天生患有短人之症,你这娘亲竟都不知道?当初鹿青崖对孩子捆绑虐待,你置之不理,若不是我坚持带着她离开,此时孩子怕早被他杀掉了!”
燕苓香立即挥手道,“好了,不要再说了,我谢过你,行了吧?”说完她弯腰对着络菱道,“络菱,过来,娘亲抱抱。”
自从十年前离开荒城,水络菱这是第一次见到她的娘亲,或者眼前这个自称娘亲的人,对她而言早已陌生。可她的小脸瞬间复杂地扭曲,眼眶里也噙满泪水。
她身材没有长大,可她已经是半大的少女了,过两年就到了及笄的年龄,她已明白事理了。眼前这个自称是她娘亲的人,在她伤痕累累的内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又触发了她怎样的情感呢?燕苓香不动,依旧等待女儿过来,就在络菱要迈步的时候,忽然停住了。那神情正恰似她看见一朵娇艳的花朵,正满心欢喜地走去,却突然从花下窜出一条毒蛇来。
她的脸色变成青灰色,身体甚至不停发抖,战栗的双腿几乎要跪倒在地,我正奇怪她为何如此,鹿青崖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你们俩在此处聊什么呢?”
原来是他来了,怪不得络菱会变成这样。看得出,鹿青崖也是为了此次京城之行特意准备的,一身崭新衬托得他越发俊朗出众、器宇轩昂,岁月未曾给他些许沧桑,反倒平添了几分飘逸儒雅。若被很多京城的闺秀或贵妇见到,必会多看几眼,心生爱慕,可他这个人,在络菱的心里,却无疑是一个魔鬼,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