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我的心疼痛难忍，抬头对小苑道，“你不用担心，我会救你。我回头和大夫人说，将你赎买出去。”
小苑咯咯娇笑，仿佛听见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
“救我？我现在不需人救我。你可知道，我如今一日都离不开男人的——我若从良，京城有多少权贵会失魂落魄，你知道吗？”她摇晃着纤细的脚踝，悠然地道，“他们愿意为我花大把的银子，愿意在我身体上精疲力尽地卖命。我不会放过这些人，我要吸干他们的骨髓——因为那时，我哭喊得嗓子发不出声音，身体不停流血，黑暗里那些人依然不肯停下，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好像永远不会结束，他们当初没有放过我，我也不会放过他们，这很公平！”
原来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复仇，这是多么惨烈和荒唐。她要用她被千刀万剐塑造出来的身体，坦然地款待天下，却又向天下人索债。
公平吗？不公平吗？
此时我也说不清了，可也许她的命运不该如此。
赤天羽曾经骂过我伪善，我此时也是这么想的。
我当初没有救她，此时却要亡羊补牢，又有什么意义？
“好难受啊，刚才被你赶出去的那几个人，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小苑略有失落地呻吟，不安分地蹭着细长的大腿。
我不知该说什么，只走过去，帮她解开手腕和脚腕上的绳子，拿起地上的一件衣裳，给她盖上身子。
“你想你娘吗？”看她一直看着我，我莫名问了这么一句。
“我娘啊，我离开那的时候看过，她很高兴我来京城呢。”她说得那么欢快，让我几乎看不到痛苦。
“对不起——”我说了一句，却也无法再说其他，只能转身出来了，慢慢帮他关上了那扇柴门。
……
本要去前面花园找孩子们，可到了却见花园里灯火阑珊。问了人还知道，宫夫人已带着孩子们先回去了。正愣神间，皇甫皓月也过来，于是我二人也便离了侯府，坐上马车直奔宫樊府宅院。回到宫府，已经快三更了。我问过侍奉的下人，孩子们都已回来各自去睡觉了，只小安被宫夫人带去问话了。我心里隐约不安，想着小安熬不得夜，该让她早些睡觉，正要去宫夫人处将孩子带带回来，就听见脚步声，却是宫夫人手里领着小安回来了。
当我看见宫夫人牵着小安的手走来，登时愣住了。因为小安并没有穿着我带她来时那件雪芽色的衣裳，而是烟霞色的罩衫，雾岚色裙子，一看便不是寻常染色，头上还戴上纯金镶玉的珠花，尤其脖子上，竟然还戴着闪光的平安锁。
这打扮，却是富贵出色，衬托得她仿佛画中人。
我看皇甫皓月，皇甫皓月也正看我，对视一眼后，皇甫皓月招呼小安道，“子安，过来。”
小安脱开宫夫人的手走向我俩。走近我更是吃惊，因为这身衣服隐约有精致的手绣花纹，而且都用的金丝。怪不得小安走得小心翼翼，这身衣服怕要花费不少钱财人力了。
“这衣服是谁给你换的？”皇甫皓月皱着眉头问。他一向对孩子亲切和蔼，陡然这么严肃，小安有些害怕了。
“爹爹——”
“他乡常念故乡土，下一句是什么？”
“下一句是，是：富贵不改旧时装。”小安用很低的声音回答。
“你原来那身衣服呢？那是你娘出门时，亲手给你穿上的，现在哪里去了？”皇甫皓月声音不高，但有着父亲的威慑力。
“我，我——”小安几乎要哭了。
“皓月，你这是怎么了？那衣服也丢不了，我让下面人给拿着呢。说来这可是大夫人的一番好意，衣裳也是造价不菲的。大夫人知道小安要来京城，所以特意找京城有名的工匠赶制出来的，没想到还真的这么合身，把小安衬托得如小仙女一般。”
我明白，小安不是贪图这衣服名贵漂亮，我的女儿我了解。可小安性情软弱，不懂得拒绝。想到这，我抬头问宫夫人道，“这衣服看来却时名贵，小安一个小孩子怕是承担不起。小安，去让你菱姐姐帮你换了衣服，我带你去向侯爷夫人谢恩，把衣裳送回去。”
小安点点头，宫夫人的脸色顿时难看了。
“一件衣裳嘛，什么承担得起，承担不起，你这把衣服送回去，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让大夫人怎么看我们皇甫家？”
皇甫皓月道，“婶婶，这衣裳确应该送回去的。这身衣裳加上首饰怕是要值上千辆银子，凭空接了到底不好。”
那边，络菱已领着小安去后面换衣裳，皇甫皓月抬头看外面的天道，“裳儿，我看夜都要深了，今晚不要过去了，明早再说吧。”我忖度也是，但还是等小安换好衣裳，亲手将衣裳整理妥当，这才松一口气。宫夫人冷着脸出去了，皇甫皓月送了一送，随后便对我道，“我有话说，裳儿你跟我回房去。”
我跟着他回到跨院的客房，他关了门后才道，“裳儿，这次京城侯爷的生辰，却是不简单——我看见赤天羽了。”
赤天羽会来京城？这事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本以为他当年早便回了东海。
“而且，你猜我见他和谁在一处？”皇甫皓月说道。
“你怎么也学会卖关子了？是谁？”我看着他凝重的脸色，刻意用轻松地口气说道。
“是广陌郡主。”
这句话一出，我脑袋陡然间被焦雷击中。
他们俩人在京城会面，而且在宫侯爷的寿宴上，这代表什么？
“我未听清他们在谈论什么，但谈笑风生，仿佛故人。广陌郡主此人，你该是知道的，是个厉害角色，赤天羽会不会要仰仗她的势力，东山再起呢？”
皇甫皓月和我，几乎想到一起。
莘冢之梦的破灭，荒城宝藏的失手，让赤天羽当初的卷土重来铩羽而归，在不是客栈他又被我打伤害，自然不会就此甘心。
广陌郡主，这个朝廷上的贵族，江湖上力量也不可小觑，赤天羽投靠她却也是明智之举—而这背后另一个隐忧却是，那就是赤天羽即将投靠朝廷，背离江湖了！
当初，我从皇甫明珠的话里得知，这些年，她一直在谋划鹿青崖在朝廷的地位，鹿青崖志在王侯，我很多年前就知道了。那么，这二人之间，必然又是一场龙争虎斗无疑，只是这场争斗，却让我倍感凄凉。鹿青崖曾经只是个梅花树下吹笛的少年，赤天羽曾只是个桀骜不驯的江湖过客，但此时他们都陷入了名利权位的争斗漩涡，邢无双空空四壁的暗语，画地为牢的警示，还是没有让他们觉醒。而他们如此的决定，是江湖势力日渐凋零的征兆？无可奈何水向东。
“朝廷不是一向忌讳江湖势力吗？这广陌郡主，到底是怎么想的？”
“从前，朝廷确实忌讳江湖势力。当年，荒城云氏曾三代封侯，云慕天在世时，不朝拜，不登天子堂，朝廷每年还要派使节去拜见送礼，云冲为御剑侯时，更手持青云剑，有斩杀贪官污吏和江湖败类的权柄。可自四十多年前京城出了清敏冤狱案，荒城骑兵马踏京城，血溅朝堂，荒城云氏与朝廷就算分道扬镳，各不相扰了——只自从云冲失踪，朝廷几经改朝换代，江山沉浮，江湖纷乱不休，此时朝廷动了掌控江湖势力的心思，也是可能的——他们不会接受再出现一个逆天侯，让天子日夜提心吊胆的。与其让江湖落入草莽英雄之手，不如自己扶植一个武林盟主。”
听皇甫皓月这么一说，我的心顿时忐忑不安。龙争虎斗，必有损伤，却不知这场京城发生的风云，又会是怎样的落局。而纵然是胜了的，真的可以笑看风云吗？清敏冤狱的事虽过去四十多年，却仍然是朝廷与江湖始终对立的一个心结。
那时梅花城，还叫大荒城。义父还只有十七岁。
那时江湖****，天下沧海横流，但荒城、小桃源、皇甫世家，三足鼎立，江湖各派还都对这三方恭敬有加。
那时荒城还未曾与朝廷分庭抗礼，义父的七叔，城主云冲，还是天子册封的御剑侯，为天子出征轩辕梼杌，大胜而归。云家第四代清敏，论辈分比义父小，年龄比义父却大了一岁，二人是从小的玩伴。云清敏天生神勇，在出征时屡立奇功，十七岁便封了神勇侯。因荒城功勋赫赫，引发朝臣妒忌，左相蓝衮本与荒城有私怨，却设计将清敏骗到京城，少不更事的云清敏最终被陷害下了刑部天牢，蓝衮蓄谋借此罗织罪名将荒城连根拔起，封锁京城断绝消息动用大刑，三天内酷刑用遍，云清敏被折磨得求生不成，求死不能，万般无奈之下借侍女小陶之手，在狱中自尽。
后更有荒城勇士水铭然，血洗海棠楼复仇，以及朝廷派使臣送毒酒去要毒死云冲，最终才有上千铁骑南下，一路所向披靡直取京城，沿途兵马望风回避，成为轰动天下的大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