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瞬间,我心头被冲击了一下,这孩子才八岁,竟有大侠之志,将来的江湖必留名姓,不会和我一样颠沛流离,早就没了自己的姓氏,将来黄土为丘,却难说泉下何人了。
长出一口气,我沉声问道,“擎风,姑姑和姑父对你可好?”
“自然是好的,姑姑为何这么问?”擎风的笑顿住了,他该是等着我的夸奖,谁知我却问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那姑姑告嘱咐的事,你会不会去做?”
“自然会做。姑姑只要开口,我一定拼了性命把事做好。”
“那好。”我说完慢慢解下脖子上的护身符。
“这是姑姑的护身符,将来要给小安的,但此时姑姑将它交给你,要你替小安保存,你可愿意?”
毕竟还是个孩子,他根本领悟不到大人的深意,爽快地点头道,“好!”
随后,他把手在衣襟上擦了又擦,郑重地张开,如捧花瓣一般承接这平安符。我慢慢将平安符放在他手心上。
“这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是,姑姑。”擎风点头,毫不迟疑。
我不由问道,“擎风,你难道不问缘由?你不怕我要你做的是坏事?”
“姑姑怎么会要我做坏事?姑姑是大好人啊!我会把这个收藏好的,什么时候小安要,我就给她。”他又笑了,探手把这平安符揣在怀里。
一阵风过,有竹叶萧萧落下。我仿佛完成心头大事,松了一口气。
“走吧,要吃早饭了。”我转身带着他向回走。
到底是孩子,他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姑姑,小安的平安符,为何要给我啊?”
我站住,回头看着懵懂的他道,“你拿着小安的平安符,就是她的守护人,你要一直保护她,能做到吗?”
擎风愣了一下,终究还是道,“我能做到。我从今日起,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小安。”
我点头,随后低头按着他的肩膀加上一句,“不错,就是任何人,包括——子宴。”
擎风惊讶地张大嘴巴,但他从我的神色里看出不容反驳,只能点点头道,“姑姑,你放心吧。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小安的护身符,谁要伤害她,我就叫他跟我的剑说话!”
“擎风,你将来会成为一代大侠的。”
“真的吗姑姑?”
“真的,姑姑保证!”
出了竹林,擎风还是追问了一句,“姑姑,这护身符我何时还给小安呢?”
我仰头看朝阳慢慢升起在林上,说道,“等到,她做新娘子的时候。”
擎风点点头算是明白了。
我不知道我这个决定算不算武断,算不算自私,但我希望将来小安能与擎风在一起,擎风磊落坦荡,自能保护我的女儿。其实刚才那句,我只说了一半。
是小安做新娘,擎风做新郎的时候。
......
当天,去京城的事便定了下来,到底却是皇甫皓月和我,还有宫夫人,带着孩子们过去。皇甫皓城还在忙碌家族生意的事,倒是沉稳了很多。皇甫轼年事已高,心性已淡,何况凤凰域不能没人主事。
而我算了算,除了子宴、小安、擎风三人,还要带上络菱、子佑、子沅,六个孩子。
说来他们倒都是听话的,不过京城太大,鱼龙混杂,却到底要交代好,以防出了意外。我将他们叫到房里说了一个多时辰,才叫他们各自去准备了。
……
上路当天,才是破晓时分。一共三辆马车,皇甫世家八十骑手随行。宫夫人让我与皇甫皓月带着子宴坐一辆马车,她要带着小安和络菱坐一辆,让子佑、子沅还有擎风坐一辆。
这安排说来也是合情合理,但看着她慈爱抚摸小安发顶的手,却有说不出的不自然,只皇甫皓月与我都不好反驳,正要应承,小安求救似的看子宴,子宴旋即说道,“小安怕生人,该和我爹娘在一起,要不也该和我。”宫夫人顿时面露尴尬之色,擎风看看我,也上前一步道,“我昨天答应小安,路上给她讲故事,我要和她一辆车。”
两个男孩子突然发话,宫夫人随即看向皇甫皓月,皓月也便趁势道,“婶婶,我看孩子们要如何坐,便由着他们吧。”
这一句话后,子宴和擎风便扶着小安,三个孩子高兴地上了最后一辆马车。
宫夫人不由叹气笑道,“你们夫妻,就是太宠孩子啦。”倒是也没气恼。终究,宫夫人与子佑、子沅同乘,络菱与我们一辆马车。
队伍走动,络菱显得很兴奋,不住地看着马车外的风景。这是自她四岁随我来到凤凰域,多年来第一次出远门。花开花落,这江湖风景与世事人情几多变故,这孩子却依旧是弱小的身形,看上去和六七岁的孩子没差别,其实她已是十三岁的豆蔻少女。
......
翌日行程后,我们在九龙江畔的大镇落脚,住进客栈。车马劳顿的孩子们吃了晚饭很快进入梦乡,皇甫皓月也现出疲惫的神态,我赶紧给他锤肩揉腿,将鬼医带来的煎好的药茶拿去冲泡,听见皇甫皓月几声隐忍的咳嗽,我的心隐隐掠过不安。
“明日再走一天,日落就可到京城了。”我看着升腾的水汽说道。
“嗯。”皇甫皓月答应着,又道,“我听婶婶说,这次鹿青崖会去京城——不知赤天羽会不会也去。”
他的话让我也思忖起来:赤天羽在不是客栈,被我出重手打伤,短时日里该是难以恢复元气,他与京城权贵也没有往来,应该不会在那里现身。只是,鹿青崖若去了京城,那燕苓香自然也会去,她不会放过这个结交权贵的机会。我担心的,倒是若络菱看见这二人,会是什么反应——苦了这孩子。
“赤天羽应该不会去,只鹿青崖若去京城,我们倒要防范他一些的好。”看热气淡了些,我将药茶端给皇甫皓月,他试了试便慢慢饮了下去,眉宇间始终心事重重。我知道他与我担心的事相同,若侯府真要与我们联姻,到底该如何应对。
异乡的夜,显得格外漆黑。
......
话说十月初四,我们到了京城,自有宫樊大人府内的人来接引,随后我们便住进了宫府内,看情形将我们奉为上宾,一切起居饮食倒照顾的周全。宫大人前来寒暄,言语间却有些诚惶诚恐,这态度让我越发不安了。宫府之内,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非富即贵,个个尊贵不凡。有位颜大人见过我后,倒是看了半晌,随后意识到失态才拱手问道,“敢问这位夫人,尊姓大名,哪里人氏?”
宫樊急忙道,“颜大人不要冒失,这位是凤凰域,皇甫世家的尊主夫人。”
颜大人闻言忙赔礼,只笑道,“是我得罪了,我只看夫人有些面熟,像是,像是我一位故人。”
我颔首笑道,“天下相似之人甚多,却不知颜大人的故人,是哪里人氏?”
颜大人想了想,到底摇摇头。
我从他眼神里,倒是隐约看出些似曾相识,便回答他方才的问话道,“我本北地人,叫鱼玄裳。”
“你姓哪个鱼?”颜大人却追问了一句。
“在水之鱼。”
颜大人随后摇摇头道,“我该是认错人了。”随后拱手道歉,转身告辞而去。消失在人群里。多年之后,我才后悔,当时该多与此人交谈,或许我便会知道自己的身世。我与自己的名姓之谜解开,只有一步之遥,只是错过了,便再也没有机会。
......
等皇甫皓月从侯府呈寿礼回来,脸色越发沉重了。他将我叫到房内压低声音道,“不会错了,这次侯爷确有与皇甫家联姻的意图。”
一直的担忧此时变成现实,我反倒坦然了许多,既然如此,那就是水来土掩,见机行事吧。
十月初六侯爷大寿,侯府内大摆筵席,热闹非凡。我以前从未见识过这种京城权贵云集的场合,此时隐约有些头疼,那些内眷也个个锦衣华服,金簪玉佩,与灯光交映,明晃晃闪眼。皇甫皓月被宫夫人叫去与贵人饮宴,孩子们自有侯府内的人照顾在花园入席,我一时却落了单,寻路径要去僻静之处。正在此时,有个端丽的丫头走来,恭敬见过道,“敢问可是皇甫夫人?”
我点头后她便笑道,“方才寻了您半晌,没想到却在此处。侯爷夫人有请,在花厅等候您呢。”
侯爷夫人特意要见我?我心头虽然明白五六分,但依旧不动声色跟着那丫头前往侯府的花厅。才走到花厅外的假山旁,便听见里面传来阵阵笑语暄暄,隐约有几点清雪落下,融化在灯影里。
这情景让我想起香雪海园来,飞檐斗拱的侯府,花厅自然也是雕梁画柱,和梅花城的教清简朴素自然不同。才迈进门口我便愣住,倒并非人多怯阵,而我是看见了燕苓香。
她今天穿了红裙白裳,衬托得脸色分外明媚,笑得也十分温婉得体,在座的除了她,那锦衣玉带,身形窈窕,看来三十岁上下的,该就是宫侯爷夫人,叶竹尘。
听这名字,该是位优雅脱俗的淑女,其实她却本将门之后,并不通多少文墨,倒是甚有武功,而且家族势大皇亲国戚,于是便是宫侯爷也要礼让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