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了一惊,天都要黑了,他能骑马去哪?
皇甫皓月却在我身后道,“糟了,方才我听门外有动静,怕是这孩子听了你我说话!”
这话一出,让我吃惊匪浅,这孩子怕要闯祸!
想到晚上风寒,皇甫皓月自不能出去,我一边披上外衫一边道,“皓月,我猜他必然去找二婶了,我去追!”
“你骑流星去,将他拉回来!”我奔出门时,皇甫皓月还在嘱咐。
......
可惜,我没能骑流星去,因为子宴骑走的就是流星。
我夜里眼力更加不好,骑马奔到宫夫人的紫星居时,流星已在那里,里面有灯火,还传出阵阵争吵。
我走上台阶有人迎接见礼,我却差点被自己绊倒,汗涔涔进门时就听见子宴在喊道,“我再告诉你们一遍,别打小安的主意,她是我妹妹,一辈子是我的!”
如当头一棒砸下,我险些栽倒。身上的汗变得冰冷,让我几乎发抖。
“她一辈子是我的!”这是九岁的子宴喊出的话,他是赤天羽的血脉,性情也越来越像,而他对小安的占有欲,随着年龄也日益明显。若说我对小安命运的不安,一方面来自与豪门联姻的隐忧,另一方面,却来自与她寸步不离的子宴。
也许,子宴此时还意识不到自己的情感,可是他会长大,而他的身世也将纸包不住火——他们不是亲兄妹,若子宴知道这件事后,会怎样?赤天羽的偏执与桀骜,我可是领教了半生。
“你这孩子疯了,跑这里来大呼小叫,我打你妹妹什么主意了?你娘平时就是这么教你和长辈说话?!”宫夫人气得脸色发白,怕是我来之前,子宴已说了不少了。
“不要牵扯我娘,这是我的事,我站在这和你说话!”
“子宴!”我高声叫他,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他抬头看我,眼神几乎在冒火,我想我此时的脸色,比宫夫人还狼狈。
“跟我回去!”我喘息几下,不知该说什么,直接拉着他向外走。
“我不走,我要警告她们!”子宴试图挣脱。
“你是不是不想听话了?!”我提高了嗓音,几乎喊到嘶哑,这头小兽要冲破樊笼了吗?难道纵然是我与皇甫皓月一手带大的孩子,依旧难以摆脱赤天羽的天性?
“你们全是自私鬼,为了联合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出卖小安!”
他竟一针见血说到了“出卖”二字!
恼羞成怒的我,猛辉起手来,只是悬在半空落不下去。
我和子宴之间,不能再有冲突了,我不能再打他了,否则这么多年的母子情分,就真的打没了。
“你打吧!”子宴瞪着眼,抬着头,凛然不惧。
我不想事情闹得不可收拾,直接拖着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向外拉,回头对宫夫人道,“二婶不要见怪,子宴这孩子,有些被我们宠坏了!”
宫夫人冷笑几声道,“快带回去吧,我看幸好他是没顾得上带刀剑来,否则早进门就给我一下子了!你们夫妻也太宠孩子了!”
这样不尴不尬地训斥,也算没有撕破脸,我扯着子宴走到紫星楼外的黑暗里,流星默默地立在那。
走到外面的大梨树下,我松开子宴,他依旧倔强得如一头小狼。
“你偷听我和你爹爹说话了?”
他扭着头不看我。
“你什么时候学会偷听了?这是君子所为吗?”
“君子事无不可对人言,我爹说的!你们关上门偷偷说,才不是君子!”他说得却是头头是道。
“大人的事,你孩子懂什么?”
“你们大人说一套做一套!”
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呆立在那,子宴却不理我,径直牵过流星,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夜色朦胧,我看什么都越发模糊,立在那里浑身发冷。
曾几何时,我也和子宴一样的性情,什么事都要个是非,要个究竟,执拗,不肯妥协。
是从何时开始,我变了?变得自私,虚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大人的江湖规则,是孩子不懂的。我理解子宴的抗拒,就像我是经过了多少挣扎和血泪,才最终接受一样。
......
此时子宴已和擎风一处住,小安独自住在我和皇甫皓月卧房旁边的月痕轩。我依旧在睡之前要陪她一会儿,给她解开头发,换衣裳,盖被子。等一切妥当后,再和她说说话。
今晚,当我给她解开捆绑头发的发绳时,小安柔软的头发让我的心无端疼痛。她是那么柔弱,干净,仿佛永远不知人世险恶,若一生安乐该有多好?可是,京城之行意味着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到时小安会有多惶恐?
我在灯下细细打量小安。
柔软的长发泛着柔和的光芒,饱满光洁的额头,像极了皇甫皓月,眉毛,眼睛,听说像我。睫毛修长,眼珠清澈似水,皮肤如同温润的玉。那下巴皇甫皓月说最有福气......
“娘,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小安扭过头来,疑惑地问道,微微张开的嘴唇,是最美的花瓣。
“哦,”我回过神来,用手将她一缕发丝拢在小巧的耳后,“娘看我们小安,漂亮呢。”
小安笑着低头,随后又说,“我觉得九儿姐姐,才最好看!”
“九儿嘛,自然好看,可我们小安也好看。”我摸着她的脸颊,爱不释手,我的女儿,该是世上最幸福的。她应该是的——
“娘,今晚你陪我睡吧。”小安扯着我的手臂撒娇,那神情让人无法拒绝。
那晚,我搂着小安入睡,心头百转,无端凄凉。
我好像陪着我的女儿长大,让她无忧无虑,一世平安。这心情,也和天下任何娘亲没有两样,可是自她出生我就没有保护好她,金针刺入身体的痛苦,被掠走的恐惧,摔下楼梯的昏迷,我多灾多难的女儿,仿佛在承载我此生的杀孽。女儿已睡着,我悄然抚摸她额头上的伤疤,泪水在黑暗中无声落下。
我记得小时候爹爹对我说,他们有一天将不能再陪伴我,要我和小谷相依为命。
那时我问他们要去哪,为何会不在。
爹爹只说,将来这世上,我和小谷会是依靠的最近的两片叶子。
那是我八岁那年听到的话,而这句话我始终没有忘记。
此时,我的女儿也快八岁,那种宿命的恐惧感让我心头颤栗,总觉得我陪伴女儿的日子,怕要到了尽头。皇甫皓月的身体,我一直在祷告上苍,可究竟还有多少日子,我难以预料。
若我们真的离开,那谁和小安,又是这世上依靠的最近的两片叶子?
子宴吗?
不。
我第一个否定了子宴,我预感这个孩子,将来只会给小安带来不安和痛苦。那——就只有擎风了。
我默默摸着脖子上,母亲梅念雪给我的梅花护身符,仿佛有了主意。
翌日,皇甫皓月便起身去拜见皇甫轼与宫夫人,商议去京城的事,我吩咐厨房准备早饭回来,便见擎风正在院子里,汗涔涔地练剑。莫说他年纪小,剑法已有模有样,沉稳得很。
见我过来,他忙跑过来对我施礼。
“姑姑好!”
“擎风,这么早就起来练武吗?”
“在雪山时,比这还早呢。我爹说,练武不能荒废,方得江湖真味。”
看他的眼神,该是已想念爹娘了吧?
“擎风,这次和我们一起去京城吧?”我带着他一路走,到了处竹林边。
“我?我就不去了吧。我并非皇甫世家的子孙,只仰仗姑姑的照顾在这的。”
“不妨事,我与你姑父要带你去,你也可在那见见世面,否则光练武,不去看看外面真正的天下,怎么得江湖真味?”
擎风想了想,也就点点头,看模样也是开心的。仿佛想起什么,他笑呵呵地道,“姑姑,昨日我还在这竹林里的大石头上刻字了,用剑。”
以剑刻字,却要真力,难得擎风竟有这修为了?
“那你带我去看看。”我说完,随着他进了竹林,到竹林深处时,只见有大石横卧,却是天然而成。
随后,我便看见了石头上的字,虽略显幼稚,竟也风骨铮铮,还极有力道。那字是:
“大侠卫擎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