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带着九儿回了皇甫世家,我赶紧去看宫家两个孩子的伤势,还好只是些皮肉伤,并无大碍。鬼医的药敷上便没什么大事了,本来宫家的人是要发难的,还是亏了皇甫皓月将此事平息,宫侯爷两个少年也是自知出言不逊,有理亏的地方,而皇甫世家的大人处理此事并无什么不妥,也就作罢了。
络菱本去梅家庄向秦广平学剑术去了,回来才知道这事,当时天已渐黑,几个孩子面壁良久,都站不住了,也饿得垂头丧气,于是,惩罚到此结束,看着他们在灯火里狼吞虎咽吃东西的样子,我不由暗暗为他们的真实和单纯而感动,曾几何时,我也是这样的孩子。岁月如流,何曾饶过任何人......
“你觉得宫少棠这孩子如何?”晚上躺在床上,皇甫皓月忽然对我说。
当时我已迷迷糊糊要睡着,顺口问道,“什么如何?”
“我今天听宫家的人透露,侯爷有心思将来与咱们联姻。”
一句话,我猛地坐起来,“联姻?小安?!”
我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今天宫少棠那句“小安要做他新娘子”的话,不是顺口说的?原来他们是这个心思!
“是,是小安。这事别人都不知道,我们先商议一下,你看如何?”皇甫皓月淡淡地说道。
“我觉得不妥。一则小安还小,论之尚早,二则,宫少棠城府很深,并非善类,三则孩子们对他们都没好感,我也......”
“你也没好感,对不对?”皇甫皓月笑道,“别急,这事还未成形,我们只要心里有数就好,很多事,有个防备是对的......好了,睡吧,明天早上我叫醒你。”皇甫皓月拉我躺下,他的怀抱是温暖的,一直以来,他早晨总是比我早醒来,然后微笑着看我睁开眼睛......
不久,二位少爷回了京城,九儿返回荒城,这场风波也就淡了下来。
随着天气转冷,皇甫皓月身体倒是清爽了许多,精神也见好,鬼医的药茶也从一日三次减到一日一次。这天日落时分,子宴带着小安、擎风开始读书念诗,临摹写字。皇甫皓城带人去彩石滩去也有了一段日子,并没捎信回来,不知境况如何。
我正端着药茶回房给皇甫皓月,才转过回廊,就见宫夫人款步而来。我迟疑一下,便先将药茶端进去放下,回身宫夫人已迈门槛进门朗声笑道,“这是怎么说?见了我来不理,却扭头进屋了。”
我放好药茶道,“二婶不要见怪,这药茶新煎的,有些烫手。”
宫夫人走上前看着我道,“算了,若和你计较,这些年也说不得了。你说烫手就烫手罢!”说着还用手碰了碰那药碗,谁知手指碰到赶紧缩了回来。
“我看依二婶说来,也是烫手的吧?”我说完这话,赶紧礼让她坐下,皇甫皓月本在小憩,此时听见我们说话,便赶紧起身过来见过。宫夫人却分外柔和地道,“皓月,你最近看来精神大好了。”
皇甫皓月笑道,“都是鬼医的药对了症,也多亏了裳儿的照顾。”
宫夫人坐下,看着那边三个孩子,我便过去对孩子们说,“子宴,你们三个先出去。”子宴收起书站起来,小安也放下毛笔,倒是宫夫人笑着阻拦道,“不妨事,叫他们在这吧,我却是好久没见过他们了——子宴长高了,小安,小安真是越来越标致了。”子宴看了看宫夫人,示意小安和擎风,随后三个孩子对着她行了个礼,就都出去了。
宫夫人见孩子们走了,倒是不冷不热地笑道,“他们倒是听你的话。”我也笑道,“毕竟我是当娘的嘛。”随后皇甫皓月陪着宫夫人坐好,我便去吩咐手下的人赶紧上茶,起身时戏里却在忖度:宫夫人的来意到底是什么。她今日不带人只身前来,神态却也是反常,尤其对子宴和小安,竟拿出长辈的慈爱来,这是从来没有的。
等我再回来时,皇甫皓月已慢慢用银匙喝掉了那药茶,宫夫人正笑吟吟地道,“皓城来信啦,说彩石滩那边的事顺利得很,要我来向你报喜,毕竟如今你是一家之主嘛。”
皇甫皓月道,“有劳婶婶亲自过来了。”
宫夫人继续道,“说来,那彩石滩附近很多野人,与土匪相似,若不是宫樊大人,事情却会有些麻烦呢。”
怎么扯上宫樊了?我从这句话,似乎也猜到她的来意了。
“宫樊大人本是侯爷的本族,手有兵马,在京城自是有威慑的——说来,这七天后,宫侯爷六十大寿要大摆筵席,宫大人说正有意请你们呢。”
皇甫皓月神色一动问道,“请谁?宫侯之门,我们如何攀得上?再说京城往来,一向是二叔和皓城。我可去备下厚礼,请二叔带过去。”
宫夫人道,“你怎么糊涂了?如今你是家族尊主,这等大事自当你去,再说这次是侯爷要见你,还有,玄裳。”
玄裳这名字,这么多年宫夫人第一次叫。
我此时心头已然警觉地想到小安,果然她下一句就是,“还要带上子宴和小安,这俩孩子一起去。”
皇甫皓月看看我,随即对宫夫人道,“若说我夫妻当去,两个孩子就不必了吧。如今天气渐渐冷了,车马劳顿,孩子毕竟还小。”
宫夫人随他目光看我,笑道,“看来皓月还是看着玄裳你的眼色行事呢——你这话是没错,不过彩石滩的事,几年没个落局,如今宫大人可是帮了大忙的,他已然开口和侯爷说了我们会去,我们不去岂不是有些驳了人家面子?”
若说这宫侯爷,我们和他从无往来,本没什么情分可言,他做寿不会特意请我们,这事必是宫樊从中介绍的。彩石滩的生意,若真靠他的兵马,那自是要趁着此次做寿和皇甫世家谈生意,但要带上子宴和小安却是古怪,看来皇甫皓月担心的事发生了——这是要和侯府联姻。想到宫少棠要送小安见面礼的情景,我心头竟汗毛倒竖。可怜的小安,小小怕已被侯府豪门看中,她今后的命运又如何能自主呢?
送走宫夫人,我看左右无人,便坐回来看着面色凝重的皇甫皓月。他握着拳头,微微颔首,神色分明比方才疲惫了很多。
“皓月——”我叫他,仿佛他才回神似的,应了一声。
“真的要带孩子们去京城吗?”自从孩子蓓赤天羽抢走一次,我们都有些害怕,生怕再出什么意外,这几年对孩子们看护得倍加留心,几乎从没让他们踏出落日山谷一步,每日习文练武,也要找人寸步不离第跟着。京城却是复杂之地,发生什么事,谁能预料呢?
“必是宫侯爷要见小安——上次那那宫少棠的神色,我便猜到七八分,官宦人家,幼时联姻倒是寻常事——只为何偏偏是我的女儿?”
他最后这句话里透出的无奈,何尝不是我的心声?
为何偏偏是我的女儿?若皇甫世家如日中天,我们可以果断拒绝此事,若此时江湖太平,我们也丝毫不会有顾虑。
只是,皇甫世家偏偏已风雨飘摇,江湖偏偏走向乱世。
当初与广陌郡主西川军大营内一战,保住的太平家业,此时依旧岌岌可危,彩石滩的矿脉,我们需要宫樊的人马,才能保证不被左近盗匪侵扰,日后在京城的玉石生意,我们需要宫侯爷的相助,那么,我们的抉择又能是什么?没想到,十年前那艰难的抉择此时再次发生,何去何从?
“小安性情淡泊,单纯得就像这雪石山的冰玉雪石,京城侯门却乃是非之地,一步踏进去再难回头了。”皇甫皓月喃喃地道。
“他们未必做这个念头,便是说了,我们不要应允罢了。”我还在心头侥幸着。
“只怕到时身不由己,裳儿,我们掌控不了时局。”皇甫皓月长长叹气,而我眼前也浮现出小安的脸来。我身为娘亲,却如何不为孩子想得周全?可是,皇甫皓月此时是皇甫世家一家之主,他更要为家族兴衰着想。
“皓月,我相信小安将来会幸福。”我说了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皇甫皓月不再说话,以手撑住额头。我们都不在说话,窗外屋檐下,那鸟儿本缩着头,此时扑棱一声张开翅膀,叫了几声。
“都是因果轮回——裳儿,掌灯吧。”皇甫皓月低声说了一句,我正起身却见有人气喘吁吁跑进来,匆忙禀报:
“禀报尊主、夫人,大事不好了,子宴公子骑马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