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年轻的人生,经历的一切我无法体会,但我知道,此时在她眼里,我是兽化的,甚至整个江湖都是兽化的,在她眼前残酷而恶心,让她从心底想将其捏个粉碎!
那时,我还不知道她心里这种仇恨是从何而来,那时她不想跟我说,也不屑跟我说。而当天,我和她之间针锋相对的较量,从那只山羊开始——
山羊咩咩地叫着,用头蹭着自己主人的椅子,这表示它已经饿了。这山羊,该是龙儿花钱从自杀死去的任小姐的家宅里买来的。长大了很多,也健壮了很多,但还是优雅而高贵的。
广陌郡主击掌招呼人进来,有女武士躬身进来听候差遣。郡主温柔地看着那山羊,对那脸型微圆目光冷漠的女武士说,“宝贝饿了,给它准备吃的。”
那女武士出去,广陌郡主很自然地抱起了那只山羊,放在怀里给它理顺着洁白的毛。山羊的毛很好,几乎没有一丝杂质,看向我的眼神,也是纯净到让人心悸。看来它的主人,将它照顾得很好。在山羊的食物送来之前,广陌郡主不再说话,所有温情的关注,都给了怀里的山羊,对我视若不见。
幸好,这段时辰不是很长。等那女武士回来,我看见了让我意外的一幕:
她端进来的是一盘碎肉。
更让我吃惊的是,当山羊看见这盘碎肉,目光顿时变了,从主人的怀里挣脱跳到地上,摇曳着脖子上的铃铛,一路奔过去,矫健异常。在盘子放下的瞬间,就埋头吃起来。
那女武士那胖乎乎的手,只稍稍挪动下盘子,那山羊立即愤怒地抬头看她一眼,从喉咙里发出闷吼,那,不是属于山羊的吼声,而是野兽。
我吃惊地看着那山羊进食,吃得满嘴血腥,它的主人坐在椅子上,露出满意而快活的神色。
一只吃肉的羊!而且在吃肉的时候,会露出近乎狼的眼神!
“可爱吗?起初它不喜欢吃这些东西,不过它不想饿死,慢慢的,就吃得很开心,而且越来越喜欢——它还能捕捉猎物呢。”广陌郡主的语气里,带着冷酷和快乐,那种感觉仿佛是在盛夏咀嚼着刺骨的冰块,畅快淋漓,又冷彻心扉。
“你为何要这么对它,它只是一只山羊。”
“是吗?它现在可不这么认为。在这个世上,随时存在着变数。人都在变,何况禽兽?很多时候,经历得多了,也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了,也忘记自己喜欢还是不喜欢了。就像你,也许很多事你不喜欢,但也慢慢做了。很多身份,你也不喜欢,可也慢慢习惯了,不是吗?”
她这一番话,让我有些若有所思,也许,我早已蜕变到自己不认识的模样,却还浑然不知,如同被宿命改造的一只羊,喝了第一口血以后,就再也吃不下青草了。
“郡主,是执意要驱逐皇甫世家吗?”
看着那吃肉的羊,我心头明白,她今天不是来和我谈的,她只是给我下了一个最后通牒:三天——而且,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广陌郡主听到这,微微一笑道,“驱逐二字,就严重了,是搬离。你也看见,如今凤凰域匪患频出,民不聊生。皇甫世家作为一方首富自然被盗匪觊觎逼迫。不如暂时搬离此地,以保平安,由我西川军入驻雪石山,第一可平匪患,第二以充军费,难道不好?”
我点头道,“郡主果然想得周全,方才这些话是郡主打算上报朝廷的吧?皇甫世家如今只有两条路:其一是搬走,其二是,灭族。”
广陌郡主微微抬起下巴,并不回答。
我叹口气,挪动一下脚步道,“还真有些累了,郡主恕我放肆,在这里坐一下。”说完,我撩起衣襟,就地盘膝而坐。
广陌郡主看着我的举动,冷笑道,“皇甫夫人,你这一坐,当年的一派江湖气,倒是暴露无遗。”
我抬头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她,这时那羊吃完了肉,有女武士进来把盘子拿走,那羊悠然地趴在广陌郡主的椅子旁边。
见我坐下就没有话说,广陌郡主问道,“怎么,打算在此静坐?我可告诉你,日落之后我便开始算时辰,三天后日落之前,皇甫世家的结局便知晓。你不打算回去和族人商量商量?”
“不用商量,皇甫世家不会走。”
“那就是选择死咯?还是等着什么人来相助?我可是知道,因为莘冢与大荒城宝藏的事,你们最有势力的几股江湖势力,现在分崩离析,谁也不大相信谁,现在纵然你有拼死一搏千里求援的心,也没有那个能耐与求救的地方了。”
“郡主似乎对江湖的事,了如指掌。但你好像忘记了一件事,我还可以在此地挟持了郡主,以性命相要挟,请郡主收回成命。”
“哈哈哈——”我此言一出,广陌郡主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笑罢说道,“你可真是老了,如此老套的招数也想得出?我告诉你,不可能。”
“郡主如何这么笃定?”我盯着她自信的面孔问,“你我只有几步之遥,你帐外的武士,身手该是快不过我的。”
“你以为因为这是我的大营,外面都是我的武士,我才有恃无恐?错!我告诉你,幸亏你方才撩衣襟时犹豫了,没有放手一搏,否则此时你非死即伤,早成废人!”
原来她真的料到我方才是要出手制住她,她既已提防我,必有对策,好在方才没有动手。
“我的武功,只在你之上,不在你之下。我六岁习武,至今十二年,一日未曾懈怠,洞悉天下数十个流派的武功精髓,长短兵器无一不精,弓马娴熟,臂力惊人。我并非自夸,以你现在的年纪和身手,和我动起手来,只时求死罢了。”
她说的字字铿锵,我心中也信了七八分——她真的有这个本事!
于是我脱口道,“那我就求一回死如何?”
广陌郡主一愣:“你什么意思?”
我慢慢站起来,看着她道,“方才郡主已经说了,凤凰域决计是囊中之物,而我鱼玄裳,肯定是你的手下败将。那郡主何妨与我比一场武?郡主胜券在握,该没有什么不敢吧?郡主赢了,请入凤凰域之前,先杀我鱼玄裳祭旗;若我赢了,还请郡主兵马不犯。”
“我既然必胜,为何要和你比?”她冷笑着。
“既然必胜,为何不敢比?”我反问一句。
“你说我不敢?”广陌郡主从椅子上站起来,凌厉地看着我,随即道,“你在拖延时间?——等救援吗?”
“不敢。郡主给皇甫世家的期限既然是三天,我们比武就在这三天之内,三天后的日落之前,便是此事的分晓。”
“好!那怎么比?你心里已经有数了吧?”广陌郡主已经走到我面前,我身形算是高挑,她的身材比我还要高一些,微微有些俯视着我。
“郡主远来是客,自然郡主定。”
“痛快,看来你是真不要命了,和我在这赌命!好好,成全你。我们比试三场,三局两胜!明早,你到西川军大营校场来等我——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我是先礼后兵。本给你们三天时间你不愿意,那我改变主意了,任何一场比试,你若身死,我以你血祭旗后,立即兵发皇甫世家——也就是,每一场比试,我都不会留情。这好比当年燔州的至尊擂台,生死大战,绝不留情!”
“这是自然。”我淡淡点点头那山羊嘴角满是血,纯净的目光看着我。
......
那天,我骑马带着众人回到皇甫世家,雪石山的日头还没有落下,给天地披上一层华丽的光辉,本该是赏心悦目的,却无端现出破败与苍凉。等我将马递给马童,走到大厅前,皇甫皓月等人都在里面等候。我迈步走上台阶,皇甫皓月立起身来,其余人也看着我,从那目光里看出,他们在等我带回来的消息。
“玄裳,那郡主见你何事?”皇甫皓月已经看出我的疲惫。
“没什么大事,她本是我一个旧识,叙旧而已。”
一路上,我便叮嘱梅翦和铁峰,回到皇甫世家不可乱说。他们虽然没有听见广陌郡主说什么,但也看出她来者不善,我怕他们回来的话,会让众人乱了章法。
“原来如此。”我立即感觉众人都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