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陌郡主的眼神盯着我,嘴角露出笑意来,但那目光透露出的神气,和那笑容格格不入。
轻启红唇,露出雪白皓齿,她清脆地说道,“有失远迎。皇甫夫人,一别多年,别来无恙啊......哦,脸坏了——”
那句“别来无恙”让我有些糊涂,因为我不记得,我见过这个女子,她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模样,身形挺拔俊美,看得出武功修为很高,而且心机过人。她约我来此,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见过广陌郡主,不过恕我直言,我不记得与郡主见过。郡主要见我,难道是听说皇甫世家有难,要派人马相助吗?”我问道。心头忖度她却是要趁火打劫。
“哈哈哈,皇甫夫人是贵人多忘事呢,还是真的江湖日久,年岁大了,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头,“不好用了?”
我身后众人顿时有些动怒,我挥手示意他们不要动,这郡主说话满是敌意,怕是话里有话,随后拱手道,“若论起来,我确是上了年纪,不及郡主风华正茂。那还请郡主明示,我们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
广陌郡主一手抚摸着怀里的山羊,一手撩拨着那铃铛,对我笑道,“那我就给您提个醒——燔州。唐姐姐,还记得吗?”
燔州?唐姐姐?
这一句话若电光击中了我。脑海中的记忆风暴袭来,她说燔州?我再看看那山羊,怪不得我看到郡主抱着山羊出现就觉得莫名有些古怪的感觉。燔州城里,我确实见过一个牵着山羊的人——龙儿!
龙儿不是个说书的孤儿吗?原来是个女孩——不过她如何又成了高高在上的郡主?而且,她今日为何言语不善,满是嘲讽敌对?在燔州的萍水相逢,我们并未结怨啊?甚至该说,是相谈甚欢的!
“你是龙儿?”我盯着她说。
广陌郡主发出一声长笑,眼神凌厉地看着我说,“不错,你记起来了。唐姐姐,此处重逢,你有何感想啊?”
那眼神,让人不寒而栗。走进这西川军大营,我未曾害怕林立的刀枪,气势汹汹的兵将,但这个眼神让我脊背战栗,这份煞气和怨毒,让我明白,我此时面对的,恐怕是一个从未遇剑过的,可怕的劲敌!
她断不是来帮忙的,就是来趁火打劫的!
原来你是郡主,金枝玉叶。如此我这个草民倒是当初有眼不识泰山了。只是不知郡主此番让我来这西川军大营,究竟有什么指教?皇甫世家此时有些家事纠缠,怕是不能久留。我每说一句,广陌郡主的眼神就变化一次,似乎对我吐出的每一个字都非常厌恶,如同鸦噪。我很奇怪为何她会这么讨厌我,难道真的有什么过节?
“家事?是有大麻烦了吧?又是瘟疫,又是匪患,子女还被人挟持不归——我找你确实有事,如今你不是皇甫世家真正的主人吗?我不和你谈,难道去和那病歪歪的皇甫皓月谈吗?”
“郡主,到底是想谈什么?”
广陌郡主没回答我,倒是抬头看看天,道,“这日头有些晒,不如到里面去谈,不要站在这里吧。”说完不等我说话,便双掌一拍,大力士围拢上来,双膀较力将那沉重的椅子抬了起来,向里面走。
有一个女武士走来对我一探手道,“走吧。”
身后的通向外面的校场大门已然关闭,身后兵戈交错,我似乎也只有跟着她们走这一条路了。
穿过眼前那道大门,眼前便是西川军的主营。当初上官剑阁在时,在此处大兴土木,修葺营帐屋舍,街道楼台,看来几乎不是个军营,仿佛个富足的小城。上官剑阁享受多年,如今死于非命,这广陌郡主成了这的主人。这营内有处方圆一亩的浅池,水中建高台,台上设了一座营帐,本是上官剑阁平日与心腹饮酒之处,此时我便被引到这浅池边上。
“郡主有令,只准鱼氏一人过去,其余人等在此等候。”带路的女武士说道。
“不行。我们奉了尊主之命,就是来保护夫人的安危,寸步不离。”梅翦沉声道。
“你该明白,此处是西川大营!不是皇甫世家!”那女武士高声道。
刀剑破鞘之声呼之欲出,我知道此处动武绝无好处,急忙示意梅翦和铁峰道,“不要妄动,我去会会这个郡主,你们在此等着——见机行事。”他俩点点头,带人向后退了几步。
我这才跟着那女武士走上别致的木桥,直奔那水中的营帐。
华丽的金粉色营帐撩开,我迈步走进,就见广陌郡主正坐在营帐里,这营帐之内,除了她那张椅子之外,就是那只已离开她怀抱,悠然闲逛的山羊,显得空空当当,我只能站在那里——这显然不是待客之道。
“请坐。”她用手示意了一下地上。
“郡主抬举,我站着就好。”
“咩——咩——”山羊叫了两声,到我这边闻了闻我的脚,便走开了。
“郡主殿下,现在可以说了吧?”
“可以。我也不绕弯子——即日起,西川军接管整个凤凰域,皇甫世家三日内搬出雪石山。”她确实没有绕弯子,这话说出来却是掷地惊心。
“请问,这是朝廷的意思,还是郡主的意思?”
“朝廷的意思。”广陌郡主面不改色。
“我不信。”我的回话也很直接。
她先是一愣,随后问道,“为何不信?”
“因为我相信当今圣上,不会下这种没道理的旨意。”
广陌郡主冷笑道,“是我的意思,那又如何?现在凤凰域内匪患猖獗,风雨飘摇,我来接手这个烂摊子,对你们是恩典,你该跪下来谢恩。”
“凤凰域内的匪患,已然快平息,不劳郡主大驾。而且,皇甫家世代居住在此,不知郡主为何要驱逐我们离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道皇甫家居住在这,就是皇甫家的地方?三天,三天之内,你们若不离开,等我西川大军去剿匪,到时可就不要怪刀兵无眼!至于这偌大的家业,你们能带走多少,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她冷漠地说完,眯着眼看我,完全没有商量的语气。
“堂堂郡主,你这是要强取豪夺吗?”
“随便你怎么说。我是看在当初的交情份儿上,才找你来说一声。按理说,我直接带着大军冲进去剿匪,然后将皇甫世家夷为平地,上报朝廷说你们全死于瘟疫匪患,谁知道?——瘟疫和匪患,明白吗?”
她说的却是事实,皇甫世家纵然全盛时候,也不可能禁受朝廷大军的进攻。何况此时确元气大伤呢?看来,不管答不答应她的要求,皇甫世家的灭顶之灾,就在三天之内!
“你们这些江湖中人,蝇营狗苟内斗不断,就像一群脏狗,有食就抢,有架就打,说来也好笑。如今经过莘冢之争,荒城宝藏之乱,一个个都像丧家之犬风光不再——我看,你们谁能顾得上谁。”
她看我不说话,便坐在椅子上开始自言自语,我抬头看着这个年轻的郡主,低声问了一句,
“郡主和江湖,有什么过节吗?”
“你说什么?”她仿佛没听清楚。
“郡主的语气满是怨恨,像个复仇的人,是来报仇的吗?”
这一句话说完,她秀美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几乎要突出眼眶,眼角都变得血红。看来我猜得没错,我说中了她的心事。
……
其实,当时我还不知道,这位广陌郡主是朝廷已经去世的镇南侯的女儿,横空出世成为西川军首领时,只有十八岁,这也许算得上一种传奇。而更为传奇的是,在当年燔州相遇时,她虽只有十一岁,却已成为一等的武林高手,掌握诸多江湖门派。最传奇的是,她就是当时萧家的门客,也是至尊擂台真正的幕后势力,这不能不让人吃惊。如此一个小小的女孩,怎会有这样惊人的本事,而且这个本该养尊处优的郡主,为何长年潜伏在江湖,沐风栉雨,拜师学艺,培植自己的势力,还能将自己隐藏得那么好,以至于我和赤天羽第一次看见她时,那分明就是个再单纯不过的孩子,眼神云淡风轻,仿佛照天的湖水,丝毫没有沧桑、仇恨,但此时此刻面对我时,却有让人心惊的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