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诸多变故和萧墙之乱,这个百年家族真的经不起再多的风雨,强行被驱逐,老老少少,能去哪里?真的带着家财流入江湖,那便是丧家之犬,可能会被冲击追杀,那样,几代人的基业就会毁于一旦,冰玉雪石惨遭洗劫,也将绝迹天下......
……
大厅里的人都散了,我扶着皇甫皓月回到房间,等我关上门,皇甫皓月期待地看着我,开口道,“玄裳,你可以和我说实话了吧?”
我迟缓地走到他身边坐下,顿时脆弱了下来。他伸手握住我的,“你进门的时候,脸色那么苍白,此时手这么冷,那郡主不是找你叙旧的,是不是?”
他的脸色也很苍白,眼睛里都是血丝,我沉一口气,缓了缓心神才道,“她要凤凰域。”
“什么?”皇甫皓月吃惊地瞪大眼睛,“她凭什么这么做?”
“没有凭什么。她如今有这个本领就是了。皓月,这个郡主极难对付,这些年的江湖纷争,可能很多与她有关,她如今掌握西川军,给了我们三天期限,让皇甫世家搬离此地,否则以剿匪为名,兵发此地,到时便是灭顶之灾。”我一口气说完,皇甫皓月听了沉声不语,我明白他在想什么。这些年的夫妻,我们之前有了默契,他也想到了此事进退维谷的境地。
“不要担心,我有了解决的办法。”我轻声说道。
“你有什么法子?若是突围求救,我不许你冒险。”
我摇摇头道,“西川军早已围困了凤凰域进出要道,突围势必登天,何况此时的江湖,我们还有谁能去求援呢?他们会愿意不顾自己的安危帮我们吗?”说到这,我甚至苦笑了一下。
“是啊,从司空绝暗算梅花城,联合江湖各派攻打屠城算起,这十几年,江湖纷争不断,厮杀不绝,都在争夺地盘财富,争夺胜负功名,到头来都元气大伤,熟料自有渔翁得利之人......玄裳,我们可能到了绝地,你说的办法究竟是什么?”
“君子协定,生死比武。”
我说出这八个字后,皇甫皓月忽然一把握住我的肩膀,颤抖着声音道,“什么君子协定,什么生死比武?你要和她拼命!不行,玄裳,你不能去!”说着已然将我重重地拥进怀里。
他的怀抱真的温暖,让我仿佛冻结在眼眶深处的眼泪融化开来,慢慢流出,落在他的肩膀上。我也用力地抱着他已日渐消瘦的身体,低声道,“皓月,这是我能想到的,上策。”
“什么上策?玄裳,我是你丈夫,我不要,我不许你再去拼命!”他已声泪俱下,我明白他的心,一如我渐渐明白自己的心。
“皓月,我自幼尝过流离失所的滋味,我不想自己的孩子流离失所,我这些年尝过太多兴亡,我不想这种命运,再降落在皇甫世家的头上。皓月,你是尊主,要大局为重。此时若一人赌命,可保全族平安,我们,只能这么做。”
我从他肩膀上抬起头来,捧着他的脸,四目对视,只能看到泪光里模糊的影子。但我看得见他的痛心,他的不舍,他的无奈。
“皓月,这么多生死和风雨,我们都过来了。你相信我,我可以赢得了她,我是你的妻子,我是子宴和小安的娘亲,我怎么舍得呢?我一定会回来,我还等着一家团聚的日子呢。”
他也捧着我的脸,我们的额头抵在一起。
泪水纷纷滴落,分不清是谁的......
……
那晚,我梦见了义父。
义父还是住在梅雨轩里,那里的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仿佛早已静止在时光里,等我的归来。
这一次,我清楚地知道这是梦,我为寻梦而来。
不分日夜,忽明忽暗,我走进了梅雨轩。
义父坐在屏风前的椅子上,满室梅花美人图,义父看来神采奕奕,精神很好,素白的袍子在光影里散发着星月的光华。他的膝盖上,是一把宝剑,却是我从未见过的。
“裳儿,你回来了?”义父微笑着示意他旁边的椅子说,“快坐。”
那神情,仿佛在迎接一位远行的归人。
“此处,还是原来的模样。”我坐下后举目四望。
“因为,此处在你心底。”
我看着义父,他的目光从未这么亮过。
“义父,裳儿要去与人,生死赌命了。”
“你怕输?”
“裳儿怕输。”
“你不怕死,却怕输,因为你知道你身系凤凰域数千人的安危,心生忧虑。孩子,放手去做便是,自助者天自助,无畏无惧,才是我的女儿该有的风范。”义父淡淡地说道。
“多谢,义父教诲。”我对着义父叩头。
义父笑了,但那笑声瞬间烟消云散,梅雨轩也消失无踪。
我睁开眼睛,心头萦绕着无尽的感慨。这些年,我一直认为义父没有离开我,经常会在梦中教诲我,其实说来,有些自欺欺人——都是我与自己的心念对话罢了。
这一场梦预示,我决心已定,决不后退!
……
翌日太阳还没出来,我便带着十几个随从直奔西川军大营。
青天在上,当我双脚踩在沙场的沙土上,甚至觉得大地在沦陷,而我要屏住呼吸,绷紧全身筋脉才能站稳。
广陌郡主端坐在朝阳下,面色被朝阳映衬得闪闪发光。她很年轻,朝气蓬勃,锐气逼人。
“夫人果然守时,我还怕你会不来呢。”她眯着眼抚摸着手边的沙漏。那沙漏该是待会儿比试计时而用。
“言既出,诺必守。如何不来?”
“好,今日的比试,是兵器。这大营里,我是主,夫人是客。你就选兵器吧。”她用手示意这沙场上一排长长的兵器架子,各色兵器杀气腾腾,威风凛凛地映着天光。
“郡主这里,倒可开个兵器铺子了,郡主平时练武术,难道都用得着?”我冷笑着,心头掂量如何选才有胜算。
“看来你是不信啊——”广陌郡主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高声道,“我那御赐敕造的王府内,兵器比这还多上三倍。实不相瞒,各色兵器,只要你叫得上名字,无论长短粗细,左手右刃,双面单锋,我都娴熟得很。”
若是旁人说这话,我会觉得是大话,可广陌郡主的眼神告诉我,此言不虚,她确有这本领!那下面我该如何应对?心头一转,我脱口问道,“那郡主最擅长的是什么?”
“我最擅长?”广陌郡主微微一笑,“要套我的话?你果然很狡猾。既然你都带着剑来了,你最擅长的,自然是剑,却要来问我——你不用挑兵器了,今天我就陪你玩玩剑,会一会你这把当年从梅花城南一路杀到城北,号称百人斩的尚鱼剑!”
说完,广陌郡主向前一步,甩掉身上披风,举手向后道:“剑!”
自然有武士递上一把宝剑来,她擎在手里,冷笑着看我。
“这把剑,你该听说过。”她慢慢将宝剑拔出精致的剑鞘,寒光闪过,清啸铮铮,那剑身清亮如水,出鞘龙吟,“这剑是用了八年时间,耗天下名匠九十四人,才打造而成,名昭帝。”
朝廷曾不遗余力在打造一把旷世好剑,要送给一位神秘的天下第一的剑客。这事我有耳闻,却不知竟是为广陌郡主——这把旷世好剑,我却是第一次见到......而我眼前的广陌郡主,岂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剑客?江河后浪推前浪,世易时移,江湖悄然生变,却是我见识之外的。
我面对的,是天下第一剑客,天下第一剑!
“昭帝,大光明之兵刃,可斩断生铁,破七层甲衣,剑气入木三分,锐不可当——如何?”广陌郡主冷笑问道,“是不是开了眼界?”
果然是一把杀气腾腾的剑,和广陌郡主的人一样。
“好剑。”我点点头。
广陌郡主英姿勃发,手持昭帝剑朗声道,“所以,你此时后悔还来得及,我可饶你不死。你该知道,江湖变了,你老了,剑也钝了,后起之秀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纷纷崛起,你们若不知急流勇退,争斗起,厮杀不绝,那云逍遥、司空绝,便是下场!”
我点点头,口中道,“谢郡主良言。只是此时,我不退。”
广陌郡主一愣,冷哼道,“我念着燔州的旧情,还想给你一条生路走,你偏要自寻死路!你是真要和我打?你是没见过我的剑法!”
看她年轻气盛,自然盛气凌人,不可小觑,怕是剑法在我之上,但终究心浮气躁,我并非全无胜算。
“郡主说到我义父云逍遥,当年各派围攻强敌环视,生死一线之时,你可见他退过?人在江湖,有些事退一步海阔天空,有些事退一步,却万劫不复。郡主要乘乱强取凤凰域,可想过我们皇甫世家的后路?可想过你屯兵于此,周遭百姓的境遇?——此时我既来赴约比武,便定了心意,不会退让。郡主要兵发落日山谷,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哈哈哈!好气概!”广陌郡主大笑道,“那我就不手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