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昨夜,夜隐香用了两个多时辰,在大厨房里处死一名魍屠死士,酷刑无所不用其极。看着别人受刑,比让人自身遭酷刑,还要可怕。那死士一动不动,一声不出,但感觉都是有的,赤天羽亲眼见证那死士被千刀万剐,却在夜隐香满意之后,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真正的魔鬼不是杀死你,而是喜欢屠杀的过程,却决定你何时死。
赤天羽太自信了,他不会想到进入蛮荒后,一切都失去了掌控,他没有带得力的帮手,血娘,鬼三等人都没有带来。否则定能制住这个曾经的地府囚徒。
赤天羽以为此行,只要牵制住我们这些人就够了,他没想到地形图因地动在彩石滩不能参考,也没想到这看着如天堂般的大客栈,却是个杀人的魔窟。
夜隐香将他送回来,然后拖着经过外面的走廊,该是在隔壁了。随后,夜隐香留下了一句话是:小圣主,今晚轮到伺候你。
……
我们如砧板上的生肉,悬挂在檐下的鱼干。
寂静的客栈,笼罩在阴森之中。
……
很快,又有伙计来给我们用药。
我本恢复大半的神志,此时被抓着头发灌药,却还是躲不开,头重重撞在地板上时,连呼吸和眨眼都吃力,若千斤重担在身上。
那感觉想来就是——活埋。
眼前爬过一只蜘蛛,悠闲自在,在我手指上拉网,随后我的力气都不足以支撑眼皮,双目轰然闭上。
……
浑浑噩噩中,我做了很多梦,杂乱无章,天崩地裂。
我眼前血海翻涌,又仿佛哭声动天,我只觉沉浮在血海里,手脚却不再是我的,骨肉支离破碎。
我拼命要游到岸边,但无论怎么拼命,那岸不曾近半分。
我又仿佛躺在荆棘上,身体千疮百孔,有刀剑在劈砍我的骨头,我怀疑这就是真实的,我已受刑。
混乱的梦,将我卷入漩涡,枯枝败叶,鬼哭神嚎,黑风赤云和我当年在铁马山庄看见的一般模样。
我记起来我曾经在那墓室里,活埋了舍依兰……
我曾想过,我本不是妖女魔怪,我只是个凡夫俗子,我想做个平凡的妻子、母亲,可就在我在梦中看见那血海,我的双手满是猩红色——走过江湖,谁不是罪人?!
……
我头朝下坠下深渊,那里是血海,也是黑风……
……
不知过了多久,我咳嗽了一声,震颤得脑门生疼。
这疼痛让我知道,我还活着,但喉咙里仿佛被塞了一大把沙子,几乎干裂。我再咳嗽一声,确定那就是沙子。
我睁开眼的瞬间,眼睛里也进了沙子,赶紧闭上眼侧过头去。
难道夜隐香已将我埋掉?我动了动手脚,好在埋得不深,知觉已恢复,我趁机赶紧活动身体钻出沙土。
这是哪里?我立在沙土上举目四望,从那远山和不远处河流的形态判断,这里离夜隐香的客栈不远,可看了半晌,却并不见客栈在哪里——远远近近,沙土蔓延,一片狼藉。
随着一声声呻吟,我听见周围却有许多人,正从沙土里蠕动。我看见灰头土脸的鹿青崖时,他正踉跄地站起身,看向我。
“皓月呢,皓月——”我喃喃自语,匆忙地在陆续爬起来的人中寻找皇甫皓月的身影。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偌大客栈不会凭空消失,而皇甫皓月,自在那温泉池边分开,我就没有再见过他。
凭着感觉,我来到客栈原来的地方,却看不出模样。
这里仿佛经历了一场劫难,残垣断壁立在河边,人影全无。
温泉不见了,上天收回了他的恩赐,这奇迹般出现在彩石滩的温泉,又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劫难中消失了,甚至看不到踪迹。
我当时并不知道,我昏睡了一天一夜,而在这一天一夜里,发生了多少变故。赤天羽被拉去动刑,深谙解毒之道的邢戈,用邢散人的救命丹药救起皇甫皓月兄弟,两方联手,趁着夜黑风高在客栈里大杀四方,将明里暗处夜隐香的手下除掉。
当时,夜风刺骨,水声阴森,利刃寒光跟着血色一起迸溅。
随后,在夜隐香优雅地摆开刑具,要将摊在大厨房地板上的赤天羽手筋挑断时,门被推开。
随后,却发生了空前的大风暴!
那风暴陡然而来,破天动地,几乎瞬间从西向东席卷了这大客栈。
这座坚固的客栈瞬间就被撕成碎片,而我们这些人都被风吹得四分五裂,埋进沙土。
这场诡异的风暴到底从何而来,不得而知。仿佛冥冥之中的一场劫难,如同那九龙江大鱼的逆行,陡然的断流,轰然而起的大地动,上天的不解之谜,让世人的见识变得如此渺小。
上天赐予恩赏,显得慷慨无比,而收回了那奇迹般的恩赐,却从来不会迟疑。
无情天地,才是这蛮荒之地的主人,其余的主宰不过是蝼蚁。
夜隐香苦心经营十几年的大客栈,在顷刻之间化为尘埃。
一切所得,都不是你理所应当的。我们从未曾征服宿命,只能感谢上苍让我们安然走过。
不过,夜隐香人呢?
……
我再次见到夜隐香时,她已倒在血泊里,是被皇甫皓月和赤天羽联手围攻的。致命一剑,来自皇甫皓月。
他们三人被风卷到一处,在我醒来之前,厮杀了半个时辰。
夜隐香的武功非常高强,绝非仅依靠毒药诡计取胜的。皇甫皓月和赤天羽纵身中毒药,但剑法武功也非常人能敌,联手出击自非同小可。但夜隐香竟与他们战了平手!
她这么高绝的武功到底是怎么来的?
充满血腥和秘密的大客栈,不会那么简单。
我走向她时,她抬头看我们这些人的身影围过来,吐出一口血来,冷笑道,“看来是我要完了。”
“你的大客栈,幕后掌柜到底是谁?”我低下头问她。
她先是一愣,随后道,“我不会说的,说不说都是死。”
“回答!你的武功,是和谁学的?不说,你死得会很痛苦。”赤天羽踉跄着走向他他。
夜隐香冷笑道,“我知道,我自然知道。你的手段,我知道。”
说完这句话,她就没有再动,嘴角流出大口的血来。
——她已经咬舌自尽了。
神秘而现的大客栈,恍如一场梦,一场海市蜃楼,来得莫名,去得无端,而夜隐香的死,将一切秘密带走。
大客栈被风卷碎,却也并非踪迹全无,我们发现很多兵器,形制各异,来源不一,不乏宝器利刃。若不是夜隐香的,那必是被她杀掉的人的。
如此说来,大客栈不仅劫财,她的目标,更多是江湖过客。
……
离开那片废墟时,我才想起来,我很想知道,夜隐香嘴里的那个带她来这的汉子,是否真的是她编出来的。因为她唱歌时的神情,太真,真的让我几乎要相信,她真有这么一个汉子,也一起唱过《汉采花》。
“大马车呦,四个轮子呦,转悠悠。
为采花我走过了九个山头。
每个山头上都是草呦,
草丛里的蛐蛐,叫响了山沟沟。
“大马车呦,四个轮子呦,颠起来。
为采花我走破了九双草鞋。
妹子呦,在家里等着梳头,
花儿呦,可不能戴歪。”
……
离开那大客栈,我们这支仓皇历险的队伍,在仅仅损失了三人的情况之下,登上了一座高坡,回头看时,那河流蜿蜒,远处干涸的河床还在闪着光。
干涸的河床上,立着个小小的身影,身边是几只羊。我感觉他在向我们这边望着,眼神和原来一样,冰冷而怯懦。
于我们而言,他是这蛮荒里的风景,于他而言,我们不过是面目可憎的过客。我们此时看他,和他看我们也是一般渺小,只是这天地间一个小小的注点——擦肩而过,后会无期。
最好,后会无期。
……
等我们翻过那山坡再次看那地形图时,据莘冢,大概还有不足百里的路程——而这百里,又是什么光景呢。
彩石滩后,就是三道山,其后便是一片沼泽地,越过那沼泽,便要登山入林,那里还有一处村落的标记,环绕着树林——却不知,那村落还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