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是谁?”我立即问她。
“你害怕是谁?”她不回答反而问我。
我心头想,若她本就是小桃源的人,该不会伤害赤天羽与邢戈,那隔壁惨叫的,很可能是鹿青崖或者皇甫皓月、皓城兄弟俩。
“自从我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了这个买卖,周围的人都在帮我——你当那屋子里的一家人,真的不爱钱吗?”
原来,那些人也是依附大客栈存活,也是我们太疏忽了。那些人看我们的眼神,那毫无惧色的神情,我们早该警觉的,太大意了,太大意了!这偏远蛮荒之地,并不靠近大路,过路的人该是少的,她如何要在此处开一座大客栈?而且这里天高皇帝远,盗匪该是丛生,一个弱女子竟不害怕,在这做着大笔的金银买卖——真相就是,她便是方圆几百里,最大的贼,最大的匪。而她猎杀的目标,也不是普通的过客......
面对这样的夜隐香,我忍不住问道,“我想问你一件事,你说的那个故事,关于你和你丈夫的,是真的吗?”夜隐香也许没想到我会这么问,此时咯咯一笑道,“你觉得是真的,那就是真的,故事嘛,难道你讲给别人的故事,都是真的?——不过,这故事我讲了好多遍,连我自己都要信了。”
她的故事讲得真好,没想到我经历了这许多江湖风雨,到了这个年纪,竟然会被她的故事骗到,几乎落泪。
那条蛇爬进我的衣服里,我感觉到它在我脖子上游走,在我胸膛的位置停下,随后就是一阵刺痛,那锐利的蛇牙咬了我,等夜隐香把那蛇拿出来时,那蛇的身体已经泛出血光来。
宫嫣凤诧异地看着我领口流出的血迹,这种疼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反而让我越发清醒,我动了动身体,手脚仿佛又是我的了。
随后门打开,我看见赤天羽被押了进来,他的双臂被向后用力拧着,几乎要拧断,从神情看来他还不是很清醒,脸色苍白嘴唇上都是裂口,看来刚才那声惨叫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小圣主,久违了。”夜隐香冷笑着,居高临下看着半跪在地上、头有些抬不起来的赤天羽。赤天羽吃力地仰头看她,先是迷茫了一阵,随后眯着眼看了半天才冷笑道,“你到底是谁——”
“小圣主贵人多忘事,我真的老得那么快?你可还记得十二年前,那个被你扔下做鬼的女子?仅仅因为,我偷看了你的真面目。”
赤天羽想了半天,才勉强点头道,“你是夜隐香。”
被叫出名字的夜隐香,已改换了一种声音笑道,“不错,是我,小圣主。我改头换面到这里十多年了,真没想到我们会在这见面。你一向可好啊?”从她的语气来看,对赤天羽颇有恨意的。
“我以为你死在地府里了。”赤天羽说道。
夜隐香叹息道,“是啊,我也觉得我们重逢要在阴曹地府了,可真没想到,小圣主竟会大驾到我这任柔客栈来。说实话,我第一眼看见你,还挺意外。如今小桃源司空一族土崩瓦解,您的境况也大不如前了啊。”
赤天羽冷笑道,“我还好——”随后挣扎着站起身来道,“夜隐香,你真以为把你扔进地府,仅因你偷看我面具后的脸?——你身为小桃源的行刑人,竟与九重楼的囚徒私通,纵欲后又将其杀死,觉察时你已连杀五人,你犯的罪是要诛连你的叔叔,还有当时年幼的妹妹的,若不是我抢先一步处置了你,你的叔叔夜藏,妹妹血欢,圣主都会一并处死,你知道吗?”
“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你——”夜隐香一个耳光打了过去,赤天羽此时虚弱,踉跄了几步险些倒下。
“你们父子高高在上,用极乐酒把我们都变成一堆行尸走肉,我有七情六欲有什么过错?那些男人却也只拿我当玩物,没有一人是真心,我将他们当玩物,用过就杀,又有什么不对?”
夜隐香瞪着眼睛看赤天羽道,“当初,我们从不敢越雷池半步,将你们奉若神灵,可剥下虚伪的外壳后,你们又是什么?不过一条狗也不如!……昨晚那顿饭吃得可好?油焖牛肉、爆炒羊肝,豆腐鱼脑......你们财大气粗,我也款待丰盛,你们可吃得酒足饭饱啊。”
“菜里,有毒?”
“哈哈哈,我怎么会那么傻在菜里下毒,那岂不是很容易被识破?菜里没有毒,不过不是牛肉,不是羊肉,也没有鱼脑——全是人肉。”
这句话一出口,我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知道我这大客栈,为何叫任柔客栈了吧?无本万利,财源滚滚,我给你们吃的全是人肉!你们这些饿死鬼,怕是好久没吃过荤腥了吧——人肉也吃,你们也野兽何异?你还有资格在这教训我?”
赤天羽闭着嘴不说话,但喉咙不停抽搐,终于忍不住干呕起来。
夜隐香悠然地看着我们这些沦为阶下囚的人,看着我们这些吃过人肉的过客,笑得怡然自得。
“我在小桃源地府,学过很多弄死人的法子,十八层地狱走出来的——我会让你们也见识一下的。不过,谁做第一个呢?”
赤天羽道,“只要不是我,谁都无所谓。”他的目光狠绝,脸色发青,看来得知自己吃了人肉,他越发义无反顾,反正他早就决定牺牲所有人,帮他到达莘冢了。
他随即对夜隐香冷笑道,“我早说过,求财之路,必有血光之灾。你随意选人就是。”
可任掌柜让他失望了,她第一个选中了他。
“我记得你很喜欢用鞭子抽人,再用蜂蜜酒泼上去,吸引蚂蚁去伤口啃咬,对不对?”夜隐香问道。
“你要这么对付我?”赤天羽瞪着眼道,“你要知道代价!”
“我不想知道代价,我只想知道,小圣主不远几千里来到这里,要做什么。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这几路人马,都是你在控制。你此行目的到底是什么,说出来,我不会为难你——给你个痛快。”
“我游山玩水,不行吗?”赤天羽冷笑。
“绝对不会——此处荒凉偏僻,很少有人会走,若真有人来,必是寻宝之人,我放倒的,都是来这河滩上找凤石玉的人,还有去雪山上挖血人参的生意人——不过小圣主,不会目光这么短浅吧。”
“你缺钱吗?我觉得你此时所得金银,足以过三辈子的了吧!”
“这你管不着!不过小圣主,你是聪明的,咱们小桃源的人,都是圣主教诲出来的,个个心狠手辣,你若不说,我一定有办法让你说!受一顿酷刑再说,何必呢?——对了,忘了告诉你小圣主,我在这一带,那些百姓和猎户叫我大掌柜,他们都受我恩惠,最恨有钱人,你们在这彩石滩方圆百里,只会被追杀,除非有天兵来救,否则你们逃不出我的手掌!曾经,还真有个有钱人,他死硬不说所带血人参藏在何处,我让他活了两个月,最后他实在活不下去了,骨肉里都是蛆虫,颈骨变脆,脑袋自己掉了……”
听她说得毛骨悚然,赤天羽的脸色也变了。
我们这支队伍浩荡百人,但此时一点声音都没有,没有反抗的厮杀,没有人喊叫,好像众人都变成难以自主的行尸走肉,任凭摆布了。
陷入蛮荒,这片迷踪重重的彩石滩,夜隐香,成了最大的王。
……
后来,赤天羽被拖了出去,我心里荒凉而钝痛,他会被怎么样?而且,这夜隐香用的到底是什么毒,为何这么厉害?
回到皇甫世家,我才从鬼医那里知道,这毒叫:天诛地灭。
“大马车呦,四个轮子呦,转悠悠。
为采花我走过了九个山头。
每个山头上都是草呦,
草丛里的蛐蛐,叫响了山沟沟。
......
“大马车呦,四个轮子呦,颠起来。
为采花我走破了九双草鞋。
妹子呦,在家里等着梳头,
花儿呦,可不能戴歪。”
……
“大马车呦,四个轮子呦,走不动。
为采花我掉进了老鼠洞。
老鼠洞里呦,虫子多,
虫子虫子你别咬我。
我只想采一朵花就走,
我婆娘,在等我点灯火。
点灯火,点灯火,
我一肚子话唷,还没对她说——
还没说,还没说,
下辈子见面,你可得认得我。”
……
听着这歌声,我心头没有了感动,全是恐惧与悲哀。
我们这些无法挣扎,毫无还手之力的人,会不会被夜隐香做成人肉佳肴款待后来的人?而她带走的赤天羽,会不会也骨肉生蛆,颈骨挂不住头颅?我此时不恨他了,心头想的,只是他能活。
——这一刻,我希望所有人都能活着!
我还想起了在那林中,布满鲜花的夜晚。
我一直憎恶他的反复无常,总来找我的麻烦。
但此时,我只恨自己那句:先撩者贱。
我如何能那么骂他呢?他骨子里不是卑鄙的人,我如何因为他言语的激怒,就口出恶言?
夜隐香的歌声,在客栈回响了一夜,我没听见赤天羽的惨叫声,怀疑他是不是死了。心思复杂地躺在那地板上,听着那歌声,水声,宫嫣凤因害怕而惊慌的呼吸声,一直到天亮。
然后,赤天羽天亮后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不过,他的表情告诉我,他肉身无恙,但魂魄在地狱里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