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犹豫着打开,我赶紧走去将那破门推开,帮皇甫皓月将宫嫣凤抱进去。可里面实在太乱,两张破床,很多兽皮堆积,尽管闻不到味道,还是觉得鼻子非常不舒服。皇甫皓月将宫嫣凤在一张干净些的床上放好,一个女孩子倒端来了一碗水,看着有些浑浊,但顾不得了。
皇甫皓月扶着她,我将水碗送到她嘴边,宫嫣凤喝了两口,皱了一下眉毛,最终将水一饮而尽,呼吸终于平顺许多,只额头冷汗不减,眼眶发青。
那女孩子看了看到底又去舀水,只是被她娘拦住,低声骂了几句,最终只舀来半碗。
外面此时有些乱,大概还是为了水和吃的在和那汉子讨价还价。我们确实带了金银,可在这里金银没多少去处,倒是水和吃的比黄金还贵,怕是谈不拢的。
皇甫皓月端着水看宫嫣凤道,“凤儿,还要不要喝?”
宫嫣凤看着他,眼泪不知不觉下来,嘶哑着声音道,“皓月哥哥,你喝吧。”
皇甫皓月便将水递给我道,“裳儿,你也渴坏了吧——”话音未落,宫嫣凤一把接过那碗去仰头喝了。
“她不用。她不是几天几夜不眠不休,都还能厮杀的人吗?”
“凤儿,你!”皇甫皓月登时有些恼火,宫嫣凤干脆闭上眼不说话,躺下身去不再言语。
我沉重地喘了口气,皇甫皓月起身要再去要一碗,那妇人不依了,比划着大声道,“好不容易的,每天要走三十里路,才能弄回三大桶,我们一家三个孩子,要喝水,要洗脸——”
皇甫皓月还要再说,门口皇甫皓城探头进来道,“大哥,走吧。向前三十里,有河,还有客栈。”
皇甫皓月便道,“你让人进来把凤儿抬出去。”说完拉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从门口出去,我隐约听见床上的宫嫣凤轻微的啜泣声。
出了门,果然那汉子还在比划着,“我不要这个,我让我儿子赶马车送你们,但不要你们这个。我要马,你们留给我三匹马,哎呀,银子是大客栈老板娘喜欢的,我不喜欢!”
最终,汉子挑选了三匹马留下,放羊的孩子已经在马车上了。刚才马车上的两个人此时正在看那身量高一些的女孩子,那女孩子不停抹眼泪。
这边,宫嫣凤已上了马车躺好,皇甫皓月看着我道,“裳儿,你也上去坐吧。”我确实疲惫得很,见没人反对也便上了马车,差不多所有人都多少喝了一点水,支撑到客栈可以的,队伍随即整顿要走。
谁知我才在马车上坐好,赤天羽也坐了上来。我立即要下车,赤天羽高声对皇甫皓月道,“皇甫公子,你夫人要下车,你是要她坐车好,还是继续去骑马啊。”
皇甫皓月此时正牵着流星。流星太累了,皇甫皓月心疼它,根本打算牵着它一路到大客栈,闻言他看看赤天羽,又看看我,最终道,“裳儿,你坐吧。”
赤天羽冷笑一声舒展身形,我却看那两人拉着女孩子走,她娘亲在后面嘱咐着什么。
“他们在干什么?不是要卖孩子吧?”我几乎脱口而出。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人家,不足为奇。”赤天羽接口道。
“皓月,他们要卖孩子,多给他们留下些银子,让他们不要卖那孩子——”我高声对皇甫皓月说道。
皇甫皓月点点头,赤天羽却叫住他,“皇甫公子,还是赶紧赶路要紧,不要管这闲事——皇甫夫人,我也提醒你一句,别总一副兼济天下的姿态。你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这女孩迟早要被卖掉,况且卖掉后有吃有穿,也是好事。”
赤天羽对世人的冷血,我早该料到,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鹿青崖。还记得很多年前,我们还是江湖上流浪的孩子,他如何拼命对抗那一串灯笼后的人,那些想将我买走的人——此时看着那女孩哭哭啼啼被领走,他的心也有触动吧。
由不得我多想,队伍已经开动。我终究没有做什么,一念之间的忧虑,在车轮启动时,消散了。
对与错,善与恶,在此时变得分外纯粹,又似乎近乎混沌。
纵然给了金银,这女孩子今天不被卖掉,明天呢,后天呢——明年呢......如此想着,我也就安心了。
……
马车混在队伍的前头,悠然在带路,那孩子小小身影娴熟地驾驭着马车,嘴里哼哼唧唧,似乎在唱着什么歌,只他口齿不清,唱的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宫嫣凤已醒了,却正看着我,用一种近乎暗夜的阴沉目光,冰冷如水,锐利如刀。她对我的敌视,这些年来有增无减。
赤天羽也发觉了,见我不为所动,就冷笑道,“她这么看着你,你竟能面不改色啊。”
我叹气道,“被人恨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白花花的道路如死去的大蛇,在车轮马蹄两旁后退,队伍错落的影子与尘土一起移动。
赤天羽在我身边,无端让我有些不自在,我的神思却回到很多年前,想若当初我们去了赤水岛,会是什么光景,若我们隐姓埋名在江湖某个地方留下,会不会和这汉子和妇人一样,生儿育女,过着清贫的日子,会不会也在我遇到危险时,赤天羽如这汉子般驾着马车冲锋陷赶来救我?会不会我如这妇人,尽管心存善念,也会渐渐自私,会计较给人多倒的一碗水?
生活窘迫时,会不会也要卖儿卖女才能活下去?
……
那孩子一声响亮的鞭响,将我惊醒。他唱歌的声音陡然高起来,也清晰了许多,那歌声里没有生活的窘迫,也没有我这么多的思量——无忧无虑,也许才是最大的幸运。
“大马车呦,四个轮子呦,转悠悠。
为采花我走过了九个山头。
每个山头上都是草呦,
草丛里的蛐蛐,叫响了山沟沟。
大马车呦,四个轮子呦,颠起来。
为采花我走破了九双草鞋。
妹子呦,在家里等着梳头,
——呦呦呦!”
虽然他唱的不动听,我正听得入神,这歌到了这,戛然而止。那孩子跳下马车去大声道,“到了,前面就是大客栈,你们去那歇着,我要回家吃饭了。”
今晚他家吃饭,会少一个碗了吧。
“孩子,这歌谁教给你的?”
“我爹嘛,我爹唱得可好了——我娘一听这歌就眉开眼笑的。”
原来,这对夫妻,也曾有如此美好而热烈的年轻岁月......
——
马车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里渐渐远去,我们这些人眼前却出现一条氤氲的河流。
夕阳的映照下,那河流的雾气烘托着矗立的客栈,让我们这些疲惫的人觉得看到了天堂。
......
任柔客栈。
如此人烟稀少的荒原野地,开阔苍茫,道路杳然,却有靠着一汪河流,建在温泉之边的客栈,实在难得奢侈。所有人的心都鼓舞起来,也轻松起来。
一路风尘的我们,进了这外面看来平常,但里面别有天地的客栈,心情舒朗了太多。
那老板娘热情将我们引进去。
“各位贵客,我这客栈可是方圆百十里里独一家,来这落脚的,都是贵人,宾至如归。”
这一位老板娘,美貌而干练,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漆黑的发,麦色的脸庞,红艳艳的嘴唇,那双眼看着水灵灵,一如这大客栈前面奔流的河水,让人干涸的心都充盈起来。
这里不仅有河水,还有温泉。在这数百里方圆的荒野上,水比黄金,那她可谓坐拥金山了。
老天爷真是眷顾了她!
大客栈建在水流之上,踩在那地板上都能听见脚下水流之声,分外悦耳。客栈外有马棚拴马木桩,有草料铺子,还有装着酒水的大坛子。客栈有二十几间客房,小的只有三五间,能住三两个人,大的却是通铺能住下十来个人。而且那温泉就在客栈后面,也建了个大棚子,尽管简陋,可是,能有这么个地方,已经非常不错了。
这客栈里有伙计二十多人,确实算得上大客栈了。
“向里走,向里走,怪不得早起就有喜鹊在这温泉棚子上叫个不停,却真有大买卖来了!真是财神进门——快着,牵客人们的马去吃草料,各位贵客快进来!”老板娘用袖子不停给我们掸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