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口音,是中原人?”赤天羽问道。
“是啊,嫁到这里十几年了,不过口音倒是没变——不知贵客从哪来?哪里发财?”
“我们走商路的,原先在中原,也开客栈。”赤天羽打着哈哈说。
“原来是同行。”老爸娘笑得清脆悦耳,扭头看见我扶着宫嫣凤,一愣道,“这二位是?”
这支人马里,只有我和宫嫣凤两个女子,她确实要知道我们的身份才好说话。
皇甫皓月上前一步,指着我道,“这是我夫人——那位身体不适的,是我妹妹,还请掌柜的安排个干净的屋子让她躺下。”
老板娘立即道,“好说好说,自然最好的屋子给两位女贵客留着。小庄——不,我自己领着去。”
说完对我道,“这位夫人,跟我来。”
我跟着老板娘向里走,看她举止流畅,身形婀娜,倒是能言善辩、心思玲珑的女子。
“老板娘怎么称呼?”
“我姓任,单名柔。”原来客栈是以她名字命名的。
“任掌柜。”
“不敢当不敢当。小心脚下,我来开门——您上眼,看这就是本客栈最好的房间了,看可还满意?”
这房间里有床有幔帐,有烛台,有洗手盆,还有茶盏和桌椅,已经算是极好了。
“很好,多谢任掌柜关照。”我扶着宫嫣凤向里走去。
“贵客客气啦,快进去休息一下,我看那位客人脸色不大好,怕是中了暑气,我去给她弄些药茶来给她发汗,您稍等。”随后她要走,转身却又回来道,“晚饭一个时辰后就好——再有晚上我会来点驱蚊香,这里的蚊子可厉害,您这细皮嫩肉,红包要几天才能褪下。”
“有劳掌柜想得周到。”
“不客气不客气!”任柔爽朗地笑着,转身后小声捣鼓着,“发财了发财了!”
原来她如此热情是因为钱财,这也无可厚非。她在此地坐拥天时地利,这条路上我们这样多金的客人也确实不多见。相逢开口笑,人走茶就凉,见钱眼开,是她的江湖规矩,而我们不也仗着金银傍身,才敢向她要求干净的客房,可口的晚饭吗?
一切,都是公平。
这房间没有窗户,有些昏暗,我将宫嫣凤扶到床上躺下,她依旧闭着眼不说话。
“喝水吗?这里的水会干净许多。”
“不喝。”她利索地回答。
“那晚饭我来叫你。”我起身向外走。
“你恨不得我病死对不对?”她在我身后说。
我停了一下才道,“你不该来,来了生病更不该怨恨别人。”
“你杀了二嫂,你挑拨得大哥目无长辈,离间他们兄弟不合,这次你又带着皓月哥哥来这仲地方犯险,我不会让你害他的!”她一口气说完,又躺了下去。
我回头看她苍白的脸,单薄的身子,冷笑道,“你先让自己能从床上爬起来再说——还有,皓月是我的丈夫,他的安危我比你关心,就不劳你了。”
......
客栈有盥洗之地,我在任掌柜的指点下,去冲洗了一下身体,换了衣裳,等我走出那房间,任掌柜从那边笑着走来道,“都安顿好了?——对了夫人,您要不要先去泡一下温泉,这一路风尘的,可是辛苦了,这温泉水解乏呢,反正还有一会儿才吃饭。我方才问过了,您相公的意思,也是您先请,让那些男客后洗,如何?”
“好,那多谢任掌柜带路。”
任掌柜将我带到温泉棚子外的长廊上,就离去了,说待会儿过来照看。我独自向里走,听见水声叮咚,心头无端有隐约的不安……
果然,温泉里不是空的,赤天羽在里面。
这温泉有四个池子,三小一大,若三星拱月之状。
最大的那个池子里,躺着赤天羽。
我说也奇怪,皓月不会突然想起让我洗温泉的。
这掌柜的,必是收了钱财,故意引我来的。
我见到他在,立即转身就走,他却在我身后开口道,“你现在出去,也说不清楚——那掌柜的收了我的钱财,把你带过来,自然会处理妥当不会有人发现,她也不会乱说。但你若此时走,我就喊。”
他会喊?任掌柜本是生意人,见钱眼开帮他做事我倒是不奇怪。而赤天羽说到做到,他反咬我一口,我也绝对相信。
既然来了,我只能听听他要说什么了。
但是,等了半天,赤天羽都不说话,闭着眼的模样,好像睡着了。
温泉水氤氲的水汽里,他枕着边缘光滑的石壁,闭着眼睛似在养神,露出水面的臂膀和脖子上都是水珠,那皮肤与水珠仿佛也在呼吸一般。半晌,我屏住呼吸等待,他毫无动静,一动不动。额头上一层细汗,脸颊现出些许酡红,呼吸越发绵长。
他是让我在这欣赏他洗温泉?
我觉得他真可能睡着了,转身又要走。
“哪里去?”
“我不是你的牵线木偶,还请高抬贵手。”
“这一路上,你就是我的牵线木偶,我叫你滚你就滚,叫你过来,你就要过来。”他冷酷地说道。
“赤天羽——”
“叫我司空弑天!”
“你叫什么又怎样?玄机盒已经打开了,地形图拿出来了,我已没有价值,你不用这么处处针对我,牵制我了!”
“地形图大家都看到了,又不是给我!——再说,我怎么知道,你这么从容地就拿出来,是不是真的。”
我慢慢回头,他并没有从温泉里起来,依旧懒洋洋地躺在那里,目光冷漠地看着我,我觉得自己的目光必然也很冷,因为他已点着头道,
“这眼神才对,有味道。我记得,你装哑巴的时候,有一次侍奉我沐浴。你的手冰冷——站在我背后,很想杀我吧?……但是,你不敢,对不对?”
我并不回答他,他此时也不需要我回答。
此时的他,和司空绝很像。
“想想那时的你,还挺怀念。虽然坏,但还很单纯。现在的你呢,眼神很不简单,让人看着,又是好奇,又是讨厌!就像墙壁上爬来爬去的臭虫。”
他习惯用语言谩骂我,我不会被激怒了。
“你猜,这次莘冢之行,结果会怎样?”他慢慢直了直身体,我看见了他身上的伤痕,不由扭开了头。
“莘冢里,到底有什么呢?”赤天羽眯着眼睛冷笑道,“你不好奇吗?”
“不好奇。”
“大家都不好奇,就我好奇,那还有什么意思?”赤天羽用手撩着水花,“不知道你丈夫皇甫皓月,好奇不好奇。”
我深深叹息,心头自然信得过皇甫皓月。
等了半晌,不见我开口,他冷笑了。
“你们如此与世无争的姿态,倒显得我很卑鄙,是不是?自然,皇甫皓月已是赢家,他还争什么呢?你们都是赢家,只有我一败涂地,一无所有了。”
他如此一说,却又让人心酸,越发无言以对。
赤天羽就是有如此的本领,能在顽童和魔鬼之间转换着身份,让人时而恨之入骨,时而心生悲悯。
果然我的心酸还没有结束,他已高声道,“人说男儿不教习武,怕难逃杀场之灾化白骨,女儿不教习舞,怕为人姬妾豪门受苦,你当初为何要学舞?——不说也罢,那你说说,你女儿怕高,怕水,怕黑,还怕什么?”
我陡然一惊,他带走小安,前前后后,不过一夜半日,却将小安怕的东西,知道得这么清楚?
“应该还会怕虫子吧。”他倒自问自答。
“赤天羽,你到底把孩子带去哪里了?”听他这么说,我真有些着急了。
“你女儿真不像你,倒是鹿九儿有点像,虽然也是个小不点,可冲劲儿不小,你女儿好像离开她哥哥就会死,我怕将来到了江湖上也是个废物。”
“她才四岁!”我此时满心都是哭闹不休的小安。
赤天羽从温泉里站起身来,我下意识后退一步,不过见他虽赤着上身,倒是下身穿着整齐。说实话,赤天羽的身材容貌,该是引人爱慕的。他立在温泉里中,那姿态真宛如天神出浴。
只是这样一个人,怕是对谁都不会再打开心扉了。
无论对着人世江湖,如何嬉笑怒骂,其实他的心头,只有恨!
这场莫名其妙的会面似乎要结束了,赤天羽从温泉里出来,笑着向外走,在我身边经过时,他忽然停下,问道,“你我之间,真的不可挽回吗?”
挽回?人的一生哪有回头路?就如那玄机盒一样,打开了就是打开了,一切机关与秘密,都成了过往。
“如果我将你女儿养大,嫁给我——”他话音未落,我一个耳光打了过去,但被他攥住了手腕。
“打我?”他冰冷的目光像刀。我另一只手已打了过去,这次他没躲过去,清脆的一声回荡在温泉棚子里。
“打的就是你!赤天羽,不要再惹我了,别逼我真对你大打出手!”
“我惹你什么了?”赤天羽冷笑,“这建议不好?”
“你混蛋!”
“再大点声,让外面人都听见。”
“赤天羽,别再单独见我了!先撩者贱,别让我看轻你,把心头好的记忆全抹杀!”
“骂的好过瘾哪,先撩者贱,这句说得好——我不会再单独见你,你也不用记得我的好!”说完这句,他拽着我的腕子向就近的水里一扔,我猝不及防被他扔进其中一个小温泉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