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事,我不明白。”皇甫皓月开口道,“看在望月崖的情景,你该是重新训练了魍屠死士,此时,你的魍屠士兵呢?你来荒城,仅带了不足百人。”
赤天羽道,“我的人,自然都在齐云山接应,不过我料定,便是我只身前来,我也能平安到了那齐云山。因为若我死在半路,你的孩子,鹿青崖的孩子,全都要陪葬。以我对你们的了解,你们可舍不得。所以,你们不但不会为难我,还会小心翼翼地保护我,对不对?”
鹿青崖登时愤然道,“难道你不怕我将你拿下,与你手下交换人质?”
赤天羽看着他,眼神里充满恶意的嘲弄,“鹿城主,你这一招只能用在怕死的人身上。我告诉你,我曾在你这荒城通天台上死过一回,我不怕死,我就一个卷土重来的鬼魂,无所忌惮——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怕。这次去莘冢,要么功成身退,要么,同归于尽!”他说完这话,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看来,他此时正到了吟雪姨娘说的,身处绝顶,无所顾忌了——这将是很可怕的事,司空绝对吟雪姨娘还存有一份顾念,赤天羽呢,此时在他眼前的,都是他的仇人,他的对头,他所怨恨的人。
他要和这些人一起上路,便不是什么愉快的合作,而是一场血淋淋的赌局。
赢了,他会东山再起,呼啸江湖。
输了,他也要拉着我们这些人一起死!
这是他的复仇!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要一个惨烈的结局。
那最终,他会放过孩子们吗?
“赤天羽——”我还是开口了。
“什么事?”他并不看我,只垂着眼睑。
“若你得了莘冢里你想要的,会放了我们的孩子吗?”
“那我得平安离开那里,才能决定。”
“我们如何相信你?”皇甫皓月道。
“你们也可以不信,现在就走,找孩子去吧。天下就这么大,慢慢找也许会找到,你夫人的运气可好了,她是个能创造奇迹的人。”赤天羽无所谓地道。
我们没有动。
虽然赤天羽分明处在一群对头里,却掌握了主动权。他不怕死,而我们又有太多他知道的弱点,看来只能平安护送他到莘冢,没有别的选择。几年不见的赤天羽,已变成一个非常厉害的角色,离那个在枝头游弋的少年,越来越远。
这场雨下得压抑,雷声也沉闷。等雨停下,太阳露出脸时,已是行将黄昏了。我们到底没有在这林子露宿,向前走了几十里路,倒没再遇见什么人马,张灯时分,在一处庄园落脚。这里依旧是荒城的势力范围,有人迎出来向鹿青崖行礼。
晚上,这支队伍的吃喝用度都是鹿青崖安排,赤天羽吃准了九儿在鹿青崖心里的地位,料定鹿青崖也只能对他言听计从,不敢发难。这一夜果然太平无事。
等翌日破晓离开这庄园上路,走到日上三竿,就离开荒城的范围了。在一处开阔之地,对面人马聚集,倒依旧是观望不前。赤天羽说对了,他们只是要追踪,却不打算和我们这支队伍起冲突,毕竟这支队伍里,有荒城骑兵精锐,有冲出江湖的魍屠死士,有小桃源的武士,还有皇甫世家的人马。
我此时明白,赤天羽为何要集结这么多人上路。他当年被逼出江湖入海岛,此时归来到底人单势孤,秘密动身不如大张旗鼓,让自己对头为自己护驾。
“那些到底什么门派?他们不敢与我等起冲突,是不是要等其他人马过来?”邢戈看着对面,皱眉头道。
“让他们跟!”赤天羽冷笑一声,催马先行。
两支队伍,在荒原上沉默地缓缓行进,不紧不慢,却互不相扰,这情况却是持续了数天,都是晓行夜宿,平安无事,仿佛存在某种默契——只是后面这支队伍,后来越来越庞大……两支队伍,便如此保持一段路的距离,停停走走,互不侵犯。
终究,这场莘冢之行,变成江湖上一场浩大的游行。
赤天羽要的就喜欢这样的热闹,他说他历来是喜欢热闹的人。
“燕归巢,旧时廊檐翘。”这天在马上,他倒是有兴致吟诵起来。
“故居无故人,不如江南好。”
“江南好,江南好,无情燕子多情巢,空院梅花老。”
他说到这,我的心猛跳了一下,他好像在说我的故居,也就是不是客栈。
“梅花老,梅花老。春潭照影花开少。疑是旧年花枝折,折花人,何处笑?”
吟诵完了,他在马上突然回头看了看,那时我正在看他,正对上他的眼睛,那双眼冰冷明亮,仿佛千年不化的霜雪,毫无情感。
……
从荒城到齐云山,毫无波折,平静得诡异。马蹄声声,穿山过水,跃过城池村镇,好奇的百姓,大约头一次见这么多江湖人马集结路过,很多大着胆子在路边围观,对那些高头大马和明晃晃的刀剑看得出神。还有的人会仗着胆子,抬头看我们这些人的脸色。只是马蹄的扬尘将这些人的神色淹没,分不清悲喜。我甚至有些错觉,这群人里,还站着童年的小谷和我......
这种诡异的平静与制衡,在快到齐云山时,发生了崩溃和动摇。
眼看着,赤天羽的脸色变得快意,鹿青崖的脸色变的纠结,而巍峨齐云山就在不远处,我胸膛里那颗心陡然跳了起来,隐约有某种预感。
“你看后面那些人,好像戮力同心,其实各怀心机,就像是一个爆竹,稍微一点火星,嘣——”赤天羽看着鹿青崖冷笑道,“所以,人越多越有意思,待会儿,就有好戏看了。”
说完,他慢慢拂去肩膀上的一路风尘。
......
一个时辰后,我便知道,赤天羽是个复仇者,他杀伐决断不带丝毫感情,甚至谈笑风生。
齐云山外的荒野,野花遍地。
我们这支队伍停下引火做饭,那边也是如此,众人长途跋涉,都已然疲惫,甚至能听见那边的马匹传来疲惫的响鼻声。一时间炊烟袅袅,映衬得天色分外明朗。
随后,赤天羽下令让队伍向前走,我知道他的魍屠死士就埋伏在这附近,看来他说的好戏要开始了。
“鹿青崖!”赤天羽冷冷看着鹿青崖叫他的名字,而随后却带着他的人向齐云山方向退却。鹿青崖挥手之际,荒城骑兵纷纷上马。
就在此时,忽然追踪的队伍里如同落下块巨石发生骚乱,随后轰然一声竟开始厮杀。仿佛一潭水被搅动,漩涡越来越大,很快波及成巨大的风浪。
人喝马嘶,刀兵相向。
我看出了赤天羽的意图:长途跋涉追踪而来的江湖各派,人多势众却难以戮力同心,人越多越是鱼龙混杂各怀心机,本就是草木皆兵敌我难辨。而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这个联盟土崩瓦解。
****还是持续,而荒城骑兵已经集结完毕,宝刀出鞘,盔甲鲜明。却要准备冲锋了。
“鹿青崖,杀!”赤天羽猛挥动手臂,直指那混乱厮杀的队伍。鹿青崖闭上眼挥手,荒城铁骑八百人,分四队出击,杀向那些江湖门派。
若论人数,荒城人马并不占优势,但却比那支人马精良太多,且作战有方,瞬间成猎杀之势。
这边,我们这些人已在荒城骑兵的掩护下向后退却,直奔齐云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