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压得不够低,皇甫皓月和我都听到了,说完他还故意看了看我二人,大概就是想让我们听见。他要荒城的人马作抵挡各派的盾牌,也便是说这些人马,是注定必死无疑的。鹿青崖也知道这件事,只是那些人马并不知道,他们只是奉命行事,不知前路生死。
这几年荒城骑兵训练有素,大杀四方,可谓甚为精良,赤天羽的考虑,倒是周全,只残忍了些。而鹿青崖此时为了九儿,可以什么都不顾,赤天羽自然知道。
荒城备马,携带补给,登时此行的队伍变得浩浩荡荡。临出发之时,却出现了意外,第一件,是燕苓香执意要随行。第二件,是皇甫皓城带着皇甫世家的骑兵,也赶到了。
“九郎,你就让我去吧,求你了。”燕苓香缠着鹿青崖不放,完全没有罢休的意思。
“你当我去游山玩水吗?老老实实在城里待着,等我回来!”鹿青崖心烦意乱,急于摆脱她。
燕苓香却不罢休,“不嘛,我就是要去。一路上我可以照顾你啊,否则你连个商量事的人都没有。”
鹿青崖不再啰嗦,回头喊道,“来人哪,将侧夫人带回去!”
有侍女走上来来拉扯燕苓香,她登时有些急了,“九郎,我不回去,你带着我!这些人都居心叵测,定然要算计你的!只有我一心为你的!”
她说得倒是没错,只不该这么当众喊出来。一心为谁呢?我觉得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这一生,会一心为谁。当初为水犹寒,今日为鹿青崖,她都不遗余力。我还记得她面对垂死的水犹寒时,那冷漠的眼神,那是在看一棵枯树,一艘沉船。所以我料定,她对谁都不会有真心的。
燕苓香被拖走不久,皇甫皓城就来了。马蹄声声动荡着荒城的大地,皇甫皓月迎面催马过去问道,“皓城,你如何来了?”不光他来了,他身后的马上,还坐着一脸冷峻的宫嫣凤。
“家里不放心,叫我带人来接应。”皇甫皓城嘴里说着,眼神却环顾四下,随即道,“大哥,这是要远行吗?和这些人?”皇甫皓月低头似在想什么,皇甫皓城继续道,“大哥,是不是有什么隐衷?你我兄弟,什么不能说?”
皇甫皓月道,“不要多想,绣儿才过世,你该在家料理后事才对。我和你嫂子随他们去一趟,去接孩子。”
皇甫皓城冷笑道,“大哥还是要瞒我的,到底骨肉不如夫妻亲。要说绣儿,那你该记得,她是死在谁的手里!”
皇甫皓月正要说话,赤天羽已高声道,“皓城公子,别拿死者说话了,要一同去便去,反正人多了热闹!”
这话听来倒似一场盛会,人越多越好的模样。说来上次前往莘冢,司空绝算是计划周密,无关之人绝不多带,尽量做到绝密。这才赤天羽倒倒是要闹得沸沸扬扬,难道他不怕行踪泄露吗?还是他有绝对把握,纵知道的人再多,他也能顺利到达莘冢,成为最大赢家?
“莘冢,本就是天下江湖之秘,自当各路英雄共享。大家结伴同往,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岂不好?”赤天羽说完看看鹿青崖道,“你说对不对鹿城主?”鹿青崖勉强点头。他身后的荒城骑兵,听了这话自是兴奋异常。皇甫皓城冷笑着带人与赤天羽站到一起,二宫嫣凤倒还是骑马到了皇甫皓月这边。
如此一来,情势变得越发复杂。鹿青崖交代好城中事务,随后这支不同当年的队伍,各怀心事、浩浩荡荡出发了。
其实说来,除了赤天羽之外,每个人心情都有些沉重。拦着荒城之外熟悉而有陌生的风景,我只记挂着我的孩子。
他们安全吗,看守他们的人会善待他们吗?吃得上东西吗?小安胆子小,可千万不可与子宴分开,否则定然要哭闹的。皇甫皓月似明白我的心事,在我旁边的马上不停安慰我,但我看得出他眉宇间的不安。皇甫皓城与宫嫣凤的到来,显然让事情变得越发复杂。而以鹿青崖对九儿的宠爱,此时定然也是如坐针毡地惦记着女儿的安危。邢戈神色不定,他的立场始终最模糊。
只有赤天羽看上去最轻松,在马上洋洋得意、挥洒自如。只是他那谈笑风生的背后,藏着多少杀气,就不得而知了。
鹿青崖选了条简单的出城路径,但也要经过一道阵法。我们出城经过荒原上的大阵时,赤天羽倒是好奇了一番,却终究没有问话。这阵不启动之时,除了青天白日看去有些古怪外,却也平常。只是后来,这些阵法却成了多少江湖人物的坟冢。
......
队伍交错逶迤,在荒原古道上逶迤而行。
大城在后,白日在天。
......
不过,到底有些老天不作美,才出了荒原向南不足三十里,只见天色转暗,乌云拥挤而来,抬头才见云头吞下了太阳最后一道光线,便见云峰间闪电震颤,雷声沉闷。眼看白花花的雨点便落了下来。
赤天羽不由笑道,“真是出门没算黄历,竟遇上了雨。”
话虽然如此说,雨既然来了,恐怕会越来越大,不躲是不行的。既不能走回头路,只能直奔山脚一处树林而去。队伍离那树林还有两箭之地时,鹿青崖挥手让停下。透过雨雾,他定定地看着那山脚道,“不能过去,有埋伏。”随后让队伍先停下,挥手让荒城的骑兵分列上前,弓弩手也举起瞄准。我此时头上戴了披风帽子,雨滴时缓时急,落在我的脸上,雨声与弓弩弦绷紧的声音,此起彼伏。
若对方也预备了弓箭弓弩,那此处对峙,都彼此都在安全之地,谁也不能奈何谁。
大概看到这边停止了脚步,对面树林边,山脚大石边,甚至道路两旁的山顶,都冒出了人影。看来,来的人不少。
赤天羽已戴上青莲色斗篷帽子,眯着眼笑道,“看来江湖上很多人的鼻子,比狗鼻子还厉害,闻着就来了。”
鹿青崖此时,无疑是最有话语权的人,毕竟曾带着江湖各派席卷小桃源,此时在江湖上的地位,也是很高的。何况此时队列之前,是荒城的骑兵剑拔弩张。
“对面,是那一派的朋友?”鹿青崖立在队伍之前,高声向对面喊话道,头顶的阴云在悄然聚集,看来一场大雨即将降下。才上路就遇到了雨,又遇到堵截的人马,看来这次莘冢之行,不会和第一次那么云淡风轻,必然凶险异常了。
不过,对面的人马倒未因鹿青崖的喊话而现身,反而踟蹰片刻,再次在雨隐匿而去。这边也放下了弓弩,雨越下越大,这荒原自不可久留。等我们靠近那片树林时,那里已没有了人。
……
林中帐篷陆续撑起,帐篷内点起篝火烘烤衣裳,准备热水。荒城的人马在外围第一道,邢戈带来的小桃源武士第二道,严加戒备。雨声在林端喧哗,帐篷外,都是充斥水雾的淡绿色。
最大的帐篷里,我们这些人聚拢一处。
“那些人也许未走远,会不会来袭击我们?这林子却不能久待。”皇甫皓城对着皇甫皓月说道。
赤天羽冷笑一声道,“皓城公子多虑了。这些人不会与我们兵戎相见,这样他们占不了便宜。何况他们的目的是莘冢,我们才上路,他们不会轻举妄动,只会像尾巴一样跟着我们。而且这个尾巴,会越来越大。”
皇甫皓城立即道,“你既知如此,为何还要将此行大肆宣扬?”
赤天羽隔着火光看皇甫皓城,“这样,才好玩啊。”随即,他将手里一根枯柴折断,用手拿着一段在地上画道,“我们上一次,走的是水路迷宫,不过那条路已暴露,至于谁暴露的,这里面有些人心知肚明。这次我们要走的是另一条路,也便是向南一千四百里的齐云山入口。这条路更加偏僻荒凉,还容易迷路。所以玄机盒里的地图,非常重要。不过在这之前,这一千多里路,被江湖各派追踪堵截,是免不掉的。”他划完路线,便将那枯柴顺手丢进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