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绝的骨灰,在皇甫世家沉睡了数月,在小桃源之战平息后的那个冬天,我送去了遗世雪山,安放于梅吟雪姨娘的坟墓旁边。前辈的恩怨情仇,我不想去问,也该随着逝者的离去永埋黄泉不被打扰。
这便是生与死的尊严,而活着的人,最好能做到不打扰。
如今,莺****长日月荣枯,死去的人魂魄都已安眠,活着的人却还要将自己的江湖鹿走下去。
司空绝那句话说得对:看得破,却依旧要争,如同人明知必死还要生,世无悬心无所求,活着做什么?
梅吟雪姨娘也是看透了他,于是用莘冢牵制。
万物有相克。
若没有莘冢时隐时现的踪迹,牵扯着司空绝。敌人尽灭,天下独高,不知他这个枭雄最后的一段时光,该是何等寂寞——好在他不知道,他一直记挂的那个人,死在他之前。
那时我还有些奇怪,如何会有些同情司空绝这个大仇人?后来经过诸多事我才明白,对仇恨慈悲,也是对自己的心慈悲,这种慈悲无关是非与正邪。义父做到了,所以虽然在世人眼里他悲剧落幕,他的心却如雨后丰盈的原野,生生不死,虽死犹生。
......
此时,情势剑拔弩张,已然纸包不住火,我只能撑着走下去。
“梅吟雪在什么地方?”赤天羽还在继续问道,“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可以等,你的孩子,可等不得!”
赤天羽的眼神告诉我,这件事拖延不下去了。
“这事,虫不知知道,你若执意去莘冢,我要送信给虫不知。”我冷静地道。
赤天羽先是一愣,随即冷笑几声道,“虫不知知道?我明白了,你要找帮手,还是你们姐弟要联手给我玩花样?你怎么早不说?我若不是拿住你的孩子作人质,你还会隐瞒下去吧,你这个——”
他用手指指着我,我心里明白他又要对我辱骂恫吓,我忍无可忍凛然对着他的手指道,“赤天羽,我奉劝你对我客气一点!如今这世上,我是唯一知道如何打开玄机盒的人,你若逼我我可以死。反正若我的孩子没了,我也活不下去。”
赤天羽冷笑道,“又来这套寻死觅活?死死死,你敢死吗?......”他话音未落,我冷笑着将咽喉送去,对着他的匕首。他忙将匕首向外松了松,诧异地盯着我——我并不松劲,彼此僵持着。匕首冰冷酥麻地挨着我的脖子,皮肤微微破损,细微而尖锐的疼痛刺激着我的神经,皇甫皓月脸色发青地看着我俩的对峙。
我冷笑地看着赤天羽道,“不是我敢不敢死,是你敢让我死吗?我死了,莘冢你就永远也找不到。你也没了东山再起的机会,司空绝的遗憾,也就永远是遗憾!你不是要报复我吗?赤天羽,你不是恨我吗?你松一松手,匕首就会刺穿我的咽喉!——来呀!”最后一声,几乎是嘶喊。
“好——!”赤天羽瞪着眼高声道,“算你狠,我们各让一步。”说完将那匕首收回了。等赤天羽退回去坐下,皇甫皓月走来查看我的脖子。
“裳儿,你没事吧?”他拉着我的手臂,“你不该这么冒险。”
“放心,他不敢乱来。”我对着他,胸有成竹地低声道。
那边,赤天羽咳嗽一声。
“几年不见,你变得更厉害了。”他扭头看着我,“也好,此时的你我,才算棋逢对手、势均力敌吧?”
我脖子上流出一点血迹,慢慢用手擦了。
“不过,这样才好玩。”赤天羽点点头道,“我也不必对你手下留情。较量嘛,就要棋逢对手毫无留情,你如今这么有本事,也不算我欺负你了对吧?”
“那我就要飞鸽传书给虫不知了。”我冷声道。
许久沉默的鹿青崖却突然说道,“等等!”
赤天羽看了看他,“鹿城主有话?”
鹿青崖道,“不公平。我们此行上路必定隐秘,所带之人会很少。邢戈曾和你赤天羽多年兄弟,玄裳和皇甫尊主是夫妻,虫不知既然只告诉了玄裳,必定和他们夫妻是一路。那我鹿青崖岂不是势单力孤,将来一旦生变,第一个死的就是我!”
还未上路,人心已动。
鹿青崖的头脑一向缜密,我料到他会首先发出质疑!
而赤天羽听到这话,顿时仰天大笑起来,“鹿青崖,你这话说得不脸红吗?鱼玄裳是你的妹妹,你们兄妹这些年在江湖联手做了多少大事?再说虫不知,他和你们都是曾是梅花城十二少主,你们是铁壁铜墙的联盟,我才是势单力孤!”他说这话时,邢戈不由低了头。
鹿青崖当即说道,“话不能这么说。玄裳该记得她出嫁前我们兄妹在通天台说的话,她和我并非一心。你们曾经有旧情,说不定,她会多为你着想。”
这话说的却有离间之意,我忍不住要说话,皇甫皓月已说道,“我们夫妻不参与你们的龙争虎斗,我们只要孩子。”
这话将鹿青崖的思路也拉回一些,让他想到,此时他的女儿还生死未卜,让他不要再动他那点不必要的心思。
至于邢戈,我已经想好了怎么制约他……
邢戈,也作为一方势力加入这场争斗我毫不意外。若说当初他在司空绝的眼皮底下,依旧羽翼未丰时,便可暗自培植自己的势力,那此时,他已有足够的资本,与赤天羽平起平坐。从我与皇甫皓月进来,到众人一同走出荒城的议事大厅,赤天羽没有看邢戈一眼,也并没有和他说话。倒是邢戈,看了赤天羽好几回。作为他的儿时伙伴,他得到了赤天羽最大的信任,当他是最心腹的兄弟,赤天羽甚至多次在小桃源为他谋取金菊庄的权力。赤天羽看不透的,司空绝却看透了,他一直在暗中约束邢戈的势力扩张,却并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他也低估了邢戈,这个邢家的后代,一直暗中策划着复仇。
司空绝刚死不足一月,他便立刻发难,将司空绝自认固若金汤的魔域帝国釜底抽薪,土崩瓦解。
赤天羽这次归来,倒似乎变了许多,喜怒不再形于色,那却是越发残酷无情的表现。
对于密道的泄露,他会怀疑我,但并非不会怀疑邢戈。
在他心里,我们此时都是他的敌人。
这次出行,注定波诡云谲热,人心难测了!
信鸽发出,展翅飞上青天。
我希望虫不知能尽快接到这消息。
......
出了大厅,便见荒城内很多兵马在集结,鹿青崖神色凝重地下令。我心头奇怪,难道赤天羽要带着这么多荒城的人马去莘冢吗?这岂不是会对他很不利?
今日天色正好,我心头却满是焦虑,孩子们的安危到底如何?而此行莘冢,到底会发生什么?不会再有梅吟雪拦在半路,很多事,该来的,到底还是要来。
“圣主,如此多荒城的兵马,难道一同前往吗?”邢戈走近赤天羽问。
赤天羽回头看他一眼,道,“你在和我说话吗?”
邢戈顿时红了脸,神色尴尬。我看在眼里,想到当初为了掩护赤天羽逃出荒城,邢戈确也出了力。或许他想颠覆的,只是司空绝,而对赤天羽,他多次为他出生入死的效忠,龙虎镇上更是作他替身险些为他丧命。只是,此时从一败涂地中卷土重来的赤天羽,他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复仇,本就是一件沉重的事,复仇之后,却可能越发沉重。这也是邢戈的宿命之结。
“邢圣主不必如此,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们这一路前往莘冢,前途险恶,还望相互照应,毕竟曾兄弟一场嘛。”赤天羽竟伸手拍了拍邢戈的肩膀,这一举动让邢戈神色缓和许多,甚至带着感激。看来,他们这一路会达成同盟是必然。赤天羽随后压低声音笑着道,
“呵呵呵,你方才说,为何要荒城集结兵马,我告诉你便是。上次去莘冢是秘密行事,这次却已泄露。我猜不用半日,江湖各派就会集结追踪而来。要甩掉这些尾巴,没有断后的人马却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