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我沉声道,“你既这么说,为何几十年还执着要打开莘冢?难得这么前后颠倒,自相矛盾的事,你也说得这么自如。”
司空绝冷笑道,“你以为这是矛盾?其实不是。我为何执着打开莘冢,我这就告诉你原因!”说着这话,我两耳嗡的一声,司空绝身形闪过,抬眼看时,只见那掌立如刀直奔我天灵劈了下来,我慌忙低头旋身躲过这一掌,跃身之际反右手从腰间拔出宝剑,猛回头向司空绝刺出,那剑却似刺在沼泽之上,力道全失。再看时,只见被司空绝右手三指夹住的尚鱼剑身,已然弯成弓形。我暗叫不好,果然那剑划着寒光,劲风一阵向我打过来,我忙仰头躲过,猛不防肋下砰地一声,已被司空绝打中了一掌,气血翻涌之时尚鱼剑险些脱手,玄机盒却当啷一声落地,人也站立不稳向后摔倒。
就在我尚未倒地之时,腰间束带被司空绝一把抓住,整个人被他拎了起来高举过头作势要扔出窗外,我几乎已看见下面摇摇晃晃的灯火,听见深谷里远远的喧嚣。
司空绝只要一松手,已失去力道的我便会坠入百丈之下,粉身碎骨。头朝下悬空在凌空楼外,我头脑一片空白,只听窗口处灯影里的司空绝问道,“你看见‘死’了吗?它离你只在毫厘之间,感觉不错吧?”
我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身体不由自主一个眩晕,人已摔回了屋内。
“你如此能掌控人生死,是不是很高兴?没错,你方才只用了两成力道,三招之内就能将我杀掉!这又如何?!你敢杀我吗?杀了我,你也打不开玄机盒。”从地府门口回身,我对他如此的愚弄,气愤不已。
司空绝听我说完才道,“你以为,我在炫耀能掌控你的生死?......不,你又错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眼中武功高绝的我,要死了。”
他说得如此平静,我却心头一惊。
司空绝解开了紫色的衣衫,拉开白色的裹布,在昏黄的灯光下,露出青色的肩膀,黑色的伤口,金色的血迹......那伤口已不是箭伤而是窟窿,虽然用草药堵着,依旧肆无忌惮地扩张,将肩膀上的血脉都变成黑色,宛如蜿蜒的蚯蚓。
“你方才问我,为何执着打开莘冢?因为我年轻时占过一卦,说我注定短命。年轻气盛不觉如何,一旦上了年纪便如秋叶惧霜,终日忐忑。江湖传说莘冢有长生之法,甚至传说邢无双至今未死,年近双百还在莘冢隐居,长生不死,我也想......不过如今我却不再执着了,因为我已是必死之人。”
我吃惊地看着他慢慢拉上衣衫,问道,“你知道是谁动的手吗?”
他淡淡地道,“是谁重要吗?抓到这个人,杀掉这个人,难道我可以不死吗?......既知必死,忧惧无用,杀戮也无趣。我倒活得更快活些更好,如今世上没有几个人,知道我会死在三日之内。”
他这话我相信,若非看到他的伤口,看他行为举止,我全然看不出,司空绝是将死之人。
“我知道对梅吟雪奈何不了,对你也奈何不了。今日我叫你来,便是要问一句,这玄机盒里的东西,有朝一日你打开了,会交给谁?我希望你说实话,不要骗一个要死的人。”
司空绝又威严地坐下,盯着我看。
我此时脑子却有些乱,这交给谁的事,还真未曾想过。
“小丫头很聪明,知道制衡的道理,我一死,江湖争夺莘冢的人,便是小桃源赤天羽、荒城鹿青崖、还有皇甫世家。而你恰恰与这三方都有关联,以你的性情必然中立,玄机盒交给你最合适不过。玄机盒打开之前,让这三方都不会轻举妄动,还会心照不宣地尽力保护你。但玄机盒打开之时便不同,三方定会相互厮杀,到时你若不能做出决断将盒中之物交给一方,必然会酿成血流成河的惨祸,江湖制衡一旦打破,又是天下大乱,还会被别有用心的人趁虚而入。”
原来司空绝想得这么远,我暗自心惊后道,“皇甫世家,该没有争夺莘莘冢之意。”
司空绝冷笑道,“真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进门才几日,你如何知道皇甫世家的水有多深?你没有,皇甫皓月没有,还有旁人呢?再说,皇甫皓月身为长公子,如今雪石山的玉快没了,偌大家族难以支撑,若有一线之地,他真不会为了家族搏一搏吗?”
这句话将我驳得无言以对,我抱着玄机盒沉思片刻道,“这么说,这玄机盒还是不要打开的好,或许我该将它还给梅吟雪姨娘。”
司空绝冷笑道,“梅吟雪若不想莘冢现世,拿到那地图大可毁之,何必费力放入玄机盒?还立下这开盒之约?”
“那她到底是何意图?”我被司空绝说糊涂了。
“她一生行事古怪,天长日久方见高段。我当初猜想,她是为了保住你们兄妹的性命,如今看来,该是莘冢里有东西,是她想要重现天下的——也便是,打开莘冢的时机快要到了。只是,我没有时间等到那一天了。今日,你也便告诉我你的心里话,你心里想的,是希望谁打开莘冢?是羽儿这个旧爱,皇甫皓月这个丈夫,还是鹿青崖这个哥哥?”
他到底要什么样的回答?可如今莘冢是什么,里面究竟有什么,他们都要什么,我全然不知,如何能定夺呢?
“我实话对你讲,我此生积攒的仇人众多,只要我一死,以羽儿在江湖的势力,不足以震慑此时还服服帖帖的江湖各派,甚至不能管辖这七十二坛的坛主,我已然告诉邢散人,我死后秘不发丧,只将我尸体烧成灰烬存放妥当,对外说我闭关修炼去了......加上小桃源的机关重重,可保三年五载,希望那时羽儿已成大器,可接替我继承圣主之位。江湖之事,兴衰聚散本是天意,小桃源成为众矢之的的日子却已不远,我希望到时,你助他一臂之力。”
我心中一惊,脱口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帮助赤天羽,成为争夺莘冢之秘的赢家?”
司空绝目光闪动地道,“难道你不愿意?你别忘了,你们兄妹能活到今日,都是我手下留情之故,若非我数次放你一马,你还能体体面面地站在这,风风光光被人叫一声皇甫少夫人?”
被他目光一逼,顿觉卑微不已,司空绝确实有睥睨天下的气势,纵然是人之将死,仍旧丝毫不减。
“明日,我会在宴席里开怀畅饮,不醉不归,让所有人看不出我是要死的人,你来此地不是为了江彩珠吗?江七杀等人已死,这丫头我留了一条命,你若想救她,明日让人带你去便是。”
“你滥杀无辜,将她亲人一一杀绝,还剜出她一双眼睛,是不是太残忍了。”我想到江彩珠的惨状,忍不住说道。
“江湖上的人,有几人的底子是干净的?大侠、英雄,他们谁敢说,没有滥杀过无辜?包括你,你就没杀过不该死的人?甚至在你心里,那个高高在上、恍若神灵的义父,他年轻时杀过的无辜有多少,你知道吗?”
“不准你污蔑我义父,他是光明磊落的人!”听到他如此说我的义父,我实在忍无可忍,“你在江湖为梅花城罗织罪名,怂恿各派绞杀,将我义父逼死,他临死想的都是城中百姓!”
司空绝哈哈大笑道,“我认识云逍遥,比你早十几年,我自然知道他的事,他和你想的自有出入,你一个小辈我骗你做什么?他后来想跳出是非,放下刀剑成圣,却是把自己逼进死胡同。梅花城孤悬世外,远避是非,却闭目塞听故步自封给自己挖了一座坟......他被灭,是天意!我司空绝轰轰烈烈生,名在千秋,也是天意!你给我记着,我当初多次饶你不死,你要谢我!你欠羽儿的,也要还!所以,莘冢之争,你站在哪里,给我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