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天羽特意强调“我”字,笑着说完后,趴在窗户上对外看,“多热闹,待会儿还有焰火,从这里看出去,是最好的!”
他回头看着我,我还是立在那,不想说些煞风景的话。
“我曾经很想,和一个人,从这里坐着,一起看焰火,陪着我过生辰。”赤天羽继续道,“那个人还答应我,今生一步都不会离开我呢。”
一路劳累,此时我只觉得腿软,慢慢扶着桌角,坐在了屋子的另一个角落,远远地看着他。
“戌时就会开始了,还有一会儿。”赤天羽低声说,却慢慢闭上眼睛,仿佛也忽略我的存在,我也便当自己不存在,只默默坐在那陪着他。
“你生的女儿很可爱,是不是?”他一动不动,给我一个背影。
“是。”我无力地回答。
“上次我都没有去看看,一定很漂亮吧?”
“是。”我的头更低了。
我对于顽劣而恶毒的赤天羽无计可施,对于天真而古怪的他,更是无可奈何。
“你很累吗?”他回过头来。
“不累。”我抬头与他的目光相碰,看一瞬间,我有些恍惚,似乎他还是那个赤天羽,那个在不是客栈苦苦等着我的人,那个发誓要与我一起退出江湖的人。
碰!
突然迸发的焰火惊醒了我,也打破了我们同处一室的尴尬。
其实赤天羽的表现让我明白了一件事:司空绝命在旦夕……
虽然我如今已很少去想到死,但死亡其实就不断发生在这世上,自然消亡也好,不期而至也好,因果报应也好,谁也对它无能为力。生老病死,皆是天命。无论是凡人还是枭雄,都难逃天命。
焰火此起彼伏,灿烂绚丽,与星空明月交相辉映,这是无根的花凌空开放,却也是星辰的火坠落寂灭。错落闪亮,尘寰震响,远远近近的山峰都镀上一层瑰丽的光,随着焰火明灭,我似乎看见了大地的脉动,甚至对面悬崖上几枝桃花都盈盈然看得清楚,宛如天空之下,群山之上的夜空,兀自华丽,绽放一场无与伦比的盛宴,向诸神摆开,炫耀着繁华富足,天下无双。
小桃源的焰火,我当年是见过的。那时我还是按照约定帮司空绝厮杀江湖的时候。真的是极美,让人着实赞叹。但暗夜里的崔璨,终究是冰冷而虚无的。无论多么美,都是镜花水月,幻境蜃楼,最终灰飞烟灭,一缕尘魂而已。
赤天羽趴在凌空楼的敞开的窗前,背影随着焰火的起落变色,那身素色衣裳,时而绯红、时而粉青、时而幽蓝、时而黑金,我便坐在角落的阴影里,透过窗口,看他,也看那一片天的绚丽与变幻。
直到,一切落入寂静虚无。
焰火终究与霞光一样刹那崔璨,转眼落尽繁华。
半空中的烟火气还没有散去,但天地之间,只剩下星月在上,灯火阑珊。焰火落尽,我如释重负,赤天羽也疲惫地回过身来,淡淡地道,“我以为你会走过来。”
我也以为会走过去,但是我未曾走过去,也是这一刻,我恍然明白我真的已不再是当初的自己。
虽然,我依旧弄不懂赤天羽,不知道他下一刻要做什么,但我学会了沉默,却是应付他的上策。果然,他起身走向了我,垂着头看着灯光暗影里,半垂着眼帘的我道,“脸色这么苍白,你应该多擦一些胭脂,红润的好。”随后,我就觉得两腮上被狠狠地抽了两巴掌,火辣辣地疼痛,耳朵也开始轰鸣。
“你看,这样不是好多了。”赤天羽冷笑道。
是好多了,该是有很多红晕在上面了。
“不生气,也不问话,你是真学乖了?”他探手捏住我的左耳垂,猝不及防用指甲一掐,尖锐的疼痛,让我倒吸口冷气甩开了他。
用手一摸,我知道耳垂破了一块皮,还冒出了血丝。
“赤天羽,你为何每次都试图激怒我?”我立起身看着他。
“我只是觉得,你装死装哑巴的模样很讨厌。”他依旧冷笑,五官扭曲着看着却不像个笑。
“这是最后一次我容忍你。但你记住,没有下次了——心魔在你心里,你不自救没人救得了你!”
“我的心魔?我的心魔不就是你?!你就是魔!你就是那个最虚伪、龌龊、满肚子坏水的魔!”赤天羽终于找到了发火的理由,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喊道——我万没想到,他真的走不出来,他像一头困兽,困在对我深仇大恨的囚牢里,不得超生。
我实在没力气和他吵下去,低头想了想才道,“不是你叫我来的吧?司空绝知道你这么胡闹吗?......你说我是魔?赤天羽,到了此时我才明白,为何我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始终没相信过我,你从没相信,我曾真心真意、全心全意地喜欢过你!你的怀疑,你的心魔,让我们隔着千山万水,遇到风声鹤唳,所有的一切都被你否定得一文不值!......就是没有旁人来拆散,也不会有结果的......我知道你曾经真心对我,我只能说:承蒙错爱,我负担不起。”
说到最后这一句,我眼泪滚落下来,用手狠狠擦去。这话好像对他吼出来的,却又像是对我自己喊的。一直静静听着的赤天羽皱了皱眉道,“旁人拆散?——谁?鹿青崖,还是皇甫皓月?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被他这么一问,那件事几乎已到了唇边要说出来,心头一个声音说道:罢了罢了,都说出来吧,何必忍得如此辛苦?
可是最终,我还是没有说——说出来又如何?赤天羽就是知道了真相,以他此时的心性,或许会认为是我唬他。纵然是他信了,又能如何?我已嫁给皇甫皓月,我已与他有了女儿,难道再和赤天羽走到一起吗?——回不去了,时过境迁,缘分已尽,还说那些徒增烦恼的事有何用?
见我不说话转过身对着墙角,赤天羽又提高了嗓音,“差点叫你感动了——行了,别演了......我都看腻了——我也告诉你,确实是我父亲要见你......你来这里怕也在盘算如何与他周旋。早知你的心丝毫不在这,我真不该让你来看什么焰火!”
“你以后少喝极乐酒吧。”我回过身突然地对他说了,这句早就想说的话。
“你管得着吗?”赤天羽冷笑一声,“你还是多操心自己的事吧。”
“我是在奉劝你,听不听在你,我也算仁至义尽了!”
话音未落,脚步声起,司空绝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别白费唇舌斗嘴了。”
门扇一动,司空绝推门而入,对赤天羽道,“羽儿,各坛主的贺礼我让邢戈点收了,焰火已过,明日要大摆筵席,你去看看他们准备的如何了。”
赤天羽不再看我,点头称是,快步出去了。等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楼下,司空绝看看我道,“羽儿又打你了?——不要委屈,他如今除了我,谁都打。”
我没有接他的话,只用一缕发丝掩盖了受伤的耳垂。
“你从凤凰域一路过来,没人看见你吧?”司空绝坐在窗前方才赤天羽坐过的椅子说道。
“这个我可不知道。”我如何能知道,有没有被人发现?江湖上,有多少我看不见的眼睛呢?
“夜血欢带你走的路,是我吩咐的,比较安静。”司空绝说话时,我察觉他的气息沉稳,有条不紊。难道我从前猜错了,那一箭并没有让司空绝致命,那他此时叫我来的目的,难道是要将我囚禁,逼迫梅吟雪姨娘现身,最终打开玄机盒吗?
想到这,我不由自主抓紧怀里的玄机盒。
“你很紧张,怕死吗?”司空绝扭头看着我,不戴面具的脸,有着与义父相似的眉眼,却冷峻异常。
得不到我的回答,他叹了一口气道,“我记得你曾是非常不怕死的......不过,自从从去年挟持你们夫妻去寻找莘冢,那一路你虽然不言不语,但我看得出,你很怕我会杀你们。”
说完,他在窗前立起身来,面对着星河灯影,只给我一个背影道,“此处,算是小桃源最高处,从这里看下去,风光无限......你看那金菊庄内,灯火辉煌人来人往,灯光照亮碧水湖。明日,小桃源会大摆筵席,江湖的七十二坛,都会送来贺礼,琳琅满目,不一而足。很多江湖门派、朝廷权贵在敬贺的人之列,”
“所以,你很喜欢此时此处的风光?”我忍不住开口问道。
司空绝干笑两声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名利过眼云烟,权势如焰火升空,迟早有消散之时。这些道理你以为我不懂?”他回过身来看着我道,“我悟出的人世道理,比你多十倍、百倍。我岂会不知他们并非敬我、只是怕我,他们怕的是紫衣圣主的绝世武功、残忍无情的性情,怕的是小桃源的死士骑兵,万蛇洞的毒物、地府里的酷刑......可这又如何?名利权势,酒色财气,这才是这世上的真相.......是非正邪,谁能说得清楚?人生本如梦,大家都是戴着面具上场,是真心是假意,有什么可执着?你说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