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莞儿冷哼一声,甩开皇甫明珠的手,斜着眼看我道,“新娘子,你倒是也说句话吧,这主意好是不好?你姑姑说的,你定然喜欢吧?”
她这话的言外之意,我心知肚明,但审时度势,这条路却不可行。荒城离这里太远,远水解不了近渴,况且荒城骑兵不善水战,此事确实宜早不宜迟——退一万步讲,真的荒城相助成功,怕是以鹿青崖的性子,他要的提成,比西川军还要高。到时候他一插手皇甫家的生意,皇甫世家半壁江山就算没了,真不知道皇甫明珠此时是糊涂,还是别有用心。
我见宫莞儿问我,就看着她答道,“姑姑这法子好是好,可此事宜快不宜慢,宜早不宜迟,我看——”
皇甫皓月其实更多担心的是皇甫皓城的安危,迟疑不决,此时听我这么说,却是看着我道,“你有办法?”
我低下头道,“我不敢乱说。”
皇甫轼看着我急道,“什么时候了?有法子就说,什么敢不敢的?”
我这才抬起头道,“即刻送信九龙江,告诉他们,皇甫世家要谈判。”
我这么一说,皇甫皓月被点醒了,其他人却有些吃惊。
“堂堂皇甫世家,和水匪谈判?”皇甫明珠惊道,“水匪开出无理条件怎么办?再说今后皇甫世家颜面何在?”
皇甫皓月慢慢点头道,“裳儿说得对,此时水匪那边情况不明,他们扣着二弟不放,也不知是什么目的,若真的去攻打,无论何处的兵马,都难有把握全胜,就算将水匪打败,也怕他们会与皓城不利......二叔,我觉得可以谈判,即刻送信过去,现在当务之急,是先要弄清二弟的安危。”
皇甫轼想了想点头道,“好吧,我去送信,谈判我去。”
皇甫皓月道,“二叔,你身为尊主,不可以身犯险,还是留在皇甫世家主持大局的好。”
皇甫明珠此时花容冷漠地道,“皓月,这么说谈判你去?”
皇甫皓月点头道,“我去。”
皇甫明珠冷笑一声,摸了摸头上的簪子道,“现在的世道,匪徒可是不认人的,你别救不出人来,自己也栽进去。”
我站起来说道,“姑姑,什么世道匪徒都是不认人的——皓月,我和你去。”
众人一齐看向我,皇甫皓月也道,“你别去,你留在梅家庄照顾母亲,让她安心。”
“我不跟着你,母亲更不会安心。”我这一句话,让皇甫皓月低下了头。皇甫皓锦即刻道,“我也去!”
始终沉默的三叔皇甫轶,此时才仿佛睡醒了一般说道,“别都去吧。”
皇甫皓月想了想点点头道,“皓锦别去了,你留下。裳儿与我同去,至于人马,带上十个快刀手,二十个弓箭手,二十划桨手,都要水性好的。”
皇甫轼见他安排得有条不紊,也就点点头。宫莞儿那边却问道,“皓月,我这边也问你一句,你有几成把握取回货物,救回人来啊?”
皇甫皓月道,“七成。”
宫莞儿冷笑道,“那还有三成,怎么办?”
我看着她道,“二婶婶,那三成,在我这。”
宫莞儿这才不说话了。
……
当晚,皇甫轼便将信写好,盖上自己的钤印,封好了蜡命人快马送去九龙江边的渡口,那里有专门负责武林黑白两道传递消息的人,别号:鸽人。
翌日卯时,水匪便有了回信让鸽人带回,算是答应了谈判。约定之地,正是九龙江上一险要之地:斩蛇峡。
却说从凤凰域向东,有两条河,一条便是发源于此的倒流河,另一条却是比倒流河磅礴数倍、路过于此的九龙江。九龙江发源之地,在凤凰域之西的大雪山之中。
流经凤凰域、经西川、到江南,再一支向北贯穿中土,途径江湖很多门派,最终入海,一支向东泽被沃野良田过州府城池,最后也终结于东海,两支倒是殊途同归。
这斩蛇峡,是皇甫世家在九龙江上商道的必经之地,也正是的货物被劫走之地。却说蜿蜒流淌、波浪湍急的九龙江,到了这里把座绵延百里的蛇脊岭,仿佛从中间斩断。蛇脊岭高而陡,无路可通。若想从西川到江南,必要途经此地。这也是皇甫世家南路生意必走的地方。
这几年,随着九龙会以及江边各门派的消亡,帮派控制力削弱,九龙江上的水匪却猖獗起来,打劫船只、掠夺货物,无所顾忌,且这些水匪在江上神出鬼没,并无定所,很难摸到他们的行踪。
不过水匪毕竟人数不多,也多乘小船出没,如皇甫世家这样带着护卫的大船,他们该是轻易不敢招惹的,却不知为何这次竟下了手,而且能一击必中,满载而归。
于是皇甫皓月问那逃回来的高昶,才知道了个大概,高昶算是皇甫皓城生意上的左右手。他言道,“本来水匪也是不敢近身的,因最近江上有雾,大船在水上便看不好路径,而且就在斩蛇峡,不知何时,水匪在江水之下装上铁链,开动机关,铁链升起,大船立即如落入网中......随后,水匪用小船钻过铁链登船,还在雾中放箭。我等死伤过重,知道不能保住货物,只能跳水逃生,二公子不甘心,带着水性好的人回去要抢回货物,结果就没能回来。”
我疑惑道,“若不走水路,可有路?”
高昶答道,“那就要绕过蛇脊岭,从一旁的山中栈道行走。一来要耽误上一两个月路程,再说山路颠簸,一个不慎,玉器就会受损。”
高昶的话,等我们到了斩蛇峡时,才得到了印证。
蛇脊岭,山势高险陡峭无路可翻,绵延百里可谓绝岭。奔流的九龙江却状似将这山岭从中斩断,奔流呼啸而去,不过依我看,这蛇脊岭极为古老,大约形成之时早在九龙江之前,只不知中道崩摧一道峡谷,是山岭形成之时便如此,还是后来有地动山塌所致。此时从数里之外看去,只见两岸峡谷相对而立,恍若天险。湿润雾气之下,让峡谷内的情形看不分明,此时并不见什么铁链,也看不出有何伏兵。
我们与那水匪所约定,正是在这斩蛇峡。
从皇甫世家出发,我们便是乘船而行。那船大小与平日走生意的船相类,长五丈,宽两丈,左右各六桨,与那些船不同的是,船上配有八只轻便小舟。
自打上了船,皇甫皓月始终不说话,此时渐渐靠近斩蛇峡,他起身看看雾气纵横的江面,说道,“裳儿,前面也许就是龙潭虎穴了,你真不该随我涉险。”
我本来坐在船舱的小桌旁,听他这么说,就走过去道,“龙潭虎穴,我也不是第一次闯,我并不害怕。”
皇甫皓月回头看着我道,“你呀,就是逞能。全然不知道我担心你。”
这句话,说得仿佛是责备妹妹的兄长。我也报以微笑道,“难道,你就不担心自己?——好了,别担心,我们都会没事的。”
“何以见得?”他对我的淡定有些意外,“我们要面对的,是凶悍的匪徒。”
我眼看着大船摇摇晃晃,靠近诊蛇峡,说道,“你这就说对了,匪徒凶悍无非求财,他们抢了那些玉器有什么用呢?皇甫家的玉器天下独有,他们做贼心虚,自然不敢公开拿去变卖,而留在手里又是易破损之物,全然换不成金银。我觉得,他们拿了这批货,扣住皓城公子,居心无非就等着皇甫世家出钱来赎......不过,他们既知道皇甫世家在凤凰域的势力,还敢如此行事,背后也定然是得了靠山。且这个靠山,很不好对付,这也是不能贸然用兵马攻打的原因。”
“你说得有道理,只不知他们的靠山,到底是谁?”
是谁?我也猜不到,只觉得此时江山的雾气,和这反常温和的冬日一样,让人捉摸不透。我对皇甫皓月道,“见机行事吧。”
“禀告公子、少夫人,船已要进入斩蛇峡了。”划桨手的头目走上来说道。
“船行放慢,让弓箭手站船四周,查看四周,防备偷袭。”
“是。”
皇甫皓月下完命令,又对我说道,“裳儿,你回船舱里去。”
我看着渐渐阴冷昏暗的四周,和水流便平缓的江面道,“不妨事,他们为了钱,既答应了谈判,便不会伤害我们。”
“可人心难测,你听我一回。”皇甫皓月有些着急。
为了不让他担心,我也不再固执,反身回了船舱里,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船慢慢停下了。
长达十五里的蛇斩峡,船行六里上下,前面出现了铁链。
“公子你看!”我听见高昶走去对皇甫皓月说道,“就是这样的铁链。”于是,我也走出船舱,看见前方的江面上,高高低低,远远近近,歪歪斜斜,有几条铁链拦住去路。此时江水越加平静,仿佛奔涌的江水到了这里莫名蛰伏,变得沉默而慵懒,而雾气越发浓重,看不清这些铁链系在何处,从船上看去,倒像是从雾中伸出来的。抬头看夜并不见夹岸的蛇脊岭,更不见天日,仿佛闯入了幻境之中,这种感觉,让我恍惚想起了梅花城的风结庐……
难道,这些水匪里,有懂得阵法的人?
如此说来,他们定然是机难对付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