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眼四望,这里该是马场外的后山,古树参天,夜风袭过,沙沙作响,寒意侵入我的衣裳,我的伤口又开始疼了,不由蹲下身去。冷伯连忙起身,来拉我的手臂,“小姐,来,让老奴背你!”经过这一夜的折腾,我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任由他背起我,伏在他宽厚的背上,我想起了爹爹,那时我还很小,伏在他的背上,他把我背到老梅树那里的秋千上,我坐在上面荡呵荡,口中欢快地吟诵那一首首刚学的诗,爹爹笑着,那笑容在日影下格外慈爱——而那时,我却望着那红梅树,绿叶满布,没有花....
模模糊糊中,我睡着了....
我醒来时,仍然在树林,却已经是日上三竿,阳光从叶缝射下来,暖暖的。偶尔一片叶子,落下来,打着旋,在我身边簌簌响着,落地,上面站着露珠,恍如泪水,“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我的心中悲凉不已,不是因为秋,而是我为死亡而悲伤,我为自己沾血的手感到悲凉,命运逼迫我,再一次杀了人,上次是为了解脱别人的痛苦,而这次呢?
我知道,无论我愿不愿意,我都已经身在江湖了。而鱼玄裳,这个身份,已然越来越真,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如果我现在承认自己只是在胡编,冷伯,这个梅花城的人,会放过我吗?恐怕会一刀杀了我……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看来一步踏入是非,我真的难以脱身。江湖这条路,我一去难以回头。
冷伯的身份告诉我一个道理:在江湖里,你认识的很多人,也许根本不认识,他们都不是他们,我又何必在乎自己究竟是逃亡江湖的孤女冷小唐,还是梅花城神秘来客鱼玄裳?
正在这时,我看见了香儿,我明白,她该是也是通过那条秘道出来的,她此时脸色苍白,发丝散乱,抱膝呆呆坐在一边,毕竟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昨夜那场搏杀一定吓到她了,而此时,我也想到了卫良、青青……还有我们侍候的那几匹马,是不是也逃出生天,还是已经死于非命?还有小谷,如今身在何处?……
我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小姐,你醒了?”香儿忙跪过身子,一副恭敬的样子,我觉得很不自在,就对她说道:“别这样,以后还是叫我姐姐吧!”香儿摇头,她好像不知和我说什么好,默默地走开了。
冷伯回来了,说要护送我回北方的梅花城,说什么这次可以赎罪了,有脸见城主了。听着他的述说,我心中沉重,去梅花城,是去求生,还是求死?风吹过,落叶无痕。昨夜铁马山庄已经灭门,庄中此时该没有什么活人了,我还能闻到一阵阵的烟味,该是山庄昨夜那场火......
我没有什么好奇心,没有想过要回去,看是不是真的没有活人了,本能告诉我只想快快离开这里。所谓逃亡,就是逃离死亡,越远越好。
我们穿行于丛林之时,竟然遇上了铁马山庄的人,是昨天到庄外巡视的三个人,铁瑛瑛、秦广平、凤三,此时的铁瑛瑛已经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头上全是血污,脸色如青白的瓷器。凤三也已经奄奄一息,只有秦广平还能动的,却已经浑身是血,一条手臂看上去是已经断了。看来,他二人,是拼死将铁瑛瑛带到这里的,他们倒在一块凹地里,秦广平目光如刀望着我们。
看来,他们也知道卫良说得那条小路,他们打算从这条小路逃入树林躲避追杀,再图生路……
“冷伯,你怎和她在一起?她....可是梅花城的妖人!”虽然上气不接下气,但他的声音还是很有力量。
“庄主呢?雪雁呢?别的人呢?”他问道,也许自己已不知道在说什么了。冷伯并不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铁马山庄已经没有活人了.....”我告诉他,目光望着已经面如死灰,嘴唇青紫,血已经凝固的铁瑛瑛,心中毫无感觉,我还记得那匹马,那匹被她活活射死的千里马.....
秦广平身子剧烈地抖动着,只是说不出话。也许是悲伤、也许是愤怒,也许是想杀了我,但没有力气起来,因为他认为是我,我这个妖人,做了这场惨事。我也不想解释,我觉得解释是徒劳的,此时我真的决定去梅花城了,无论到了那里,我是生是死,这里,已经没有我的立足之地。
用不了多久,江湖就会传遍,梅花城一夜之间发难,灭掉了铁马山庄,而这场惨祸的中心人物,便是我,一个打入铁马山庄的奸细,鱼玄裳。
累累血债,已经记在我的头上,我当时不知为何,竟转头浅笑着对秦广平说道:“你若想报仇,就来找我吧。记住,记住我的模样,我叫鱼玄裳.....只怕你是,自不量力!”
“好,小妖女,我秦广平在此发誓!今生必手刃你为铁马山庄报仇,你等着!!”
这简直是生死盟约,就是这个盟约,我为自己引来了一个绝望的人,要穷极一生追杀的决心,但我不后悔,因为我知道,这次死的人太多了,虽然不一定因我而死,却都与我有关,也该有人因为我活着。此时的秦广平,除了报仇,还有什么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力量?成为阻止他自尽追随逝者而去的缘由?只有仇恨!
虽然他活着的目的只是为了杀我,但是我还是希望他活下去,这样,铁马山庄的事,总有一天可水落石出!那时的我虽对江湖恩怨还懵懂无知,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但已隐约猜出,这事不简单......
来吧,来杀我吧,反正此时想杀我的人,不知有多少?我心里不由苦笑一下。
傲然地冷笑,看着气急败坏的秦广平,然后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顺着蜿蜒的山路,身边是冷伯与香儿,我知道自己此时不是孤独的,但心中仍然悲凉。
我要去哪里,那里叫梅花城。我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
神秘诡异的梅花城,在我的脑海飘忽如海市蜃楼,但我知道,那是我此刻唯一的去处。
......
一路行行,终于止步。这里是山顶了。秋日明媚,天高云淡,站在山顶,风吹衣裳飞舞,晨雾渐渐淡去,我这才看请,眼前断崖高有百丈,让人头晕目眩!眼前风景却是很美,远眺一片绿意,美不胜收,尽头的山川绿树都隐在云雾之中。回望铁马山庄,却是一片焦土,看到这,我忍不住又开始咳嗽——终究,死里逃生了。
迎着崖顶的风,我感到了新生的舒畅,隐约嗅到了梅花的香味,这个感觉很奇妙。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山庄是为谁所灭,但是我当时也并不在乎。因为我活着,是的,我活着,这是最重要的。
站在断崖之上,我才真的开始了自己的江湖路。
.......
此后的十年,风雨飘摇,当我流着泪披上嫁衣时,我曾想过离开铁马山庄的心情,一步一步,我的脚步何曾停过?而命运又何曾停止对我的追杀?虽然我也曾有过风清云淡的数年,那是因为梅花城的庇护,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一个人,一个让我愿为之粉身碎骨、飞蛾扑火的人。
这个人,不是我的相公;我也是为了他,不得不去做别人的妻子。
因为,我属于梅花城,而他的命,当时在一位所谓“城主”的手里....
这都是后话了,此时的我,只是在走向梅花城的亡命人;此时的我,还不知前途命运如何;此时的我,还只是刚刚死里逃生的“鱼玄裳”。
......
立在绝崖之上,我望着铁马山庄的天然屏障,也许,除了绝顶高手,谁也没有本事攀上这百丈悬崖,所以,如外敌神不知鬼不觉入侵,那只有高深莫测的梅花城……三面绝崖,出口的峡谷有重兵看守,沿途烽火为号,但这座山庄的创立者也许忘记了,一旦七里峡失守,或者内乱、烽火不起,外敌大批围攻,那么山庄的人将没有退路……
最大的优势,也许就是最大的死角;固若金汤的设防,也许,是缘于胆怯。
这些,是我后来才悟到的,但那时我还是懵懂的。
“我们为何不绕道山庄前面,从峡谷出去,这里怎么走,跌下去会粉身碎骨的。”我望着悬崖下的苍茫绿海,低声问冷伯。
“前面一定危险,若我猜得不错,昨夜之事,八成是山庄内乱。”冷伯叹了口气。
“你是说惊天、绝地两位骑主?”我心下一惊。
“难道真是城主的人么?恨!我了解城主,他断不会这样偷偷摸摸做事,人肯定是七里峡过来的!”
我恍然,原来我猜得没错,为何铁庄主知道来人不是梅花城的人,就一下子失去斗志,绝望?也许更多是伤心、是痛心罢,我又恍惚记起那个如血黄昏,那匹满身中箭的马儿最后一声长嘶……
“不必管它了,玄裳小姐,我们尽快离开这里,你的大事要紧!”
“我的大事?您知道我有什么事?”我一时失神,顺口问道。
“主子的事,我们下人向来不敢动问!您自己心中有数便罢。墨阳的分内事就是保护小姐安全。”冷伯的凝重让我更加不明白,这梅花城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不过也暗暗庆幸,幸亏不过问,否则,三句话我就会露馅了……
“您知道就好,待到该说之时,我就会告诉您的。”我淡淡地说,说这话时,我心里忐忑,但是神情异常镇定。看来,我已经开始习惯自己的身份......
但是,我们怎么走,难道....我脑海闪出一个念头,.跳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