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如我所料,接下来,我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神奇坠落,冷伯一手抱住我,另一只手握住一把短剑,嘱咐香儿等待片刻,竟飞身跃下绝崖。我曾有过坠楼的经历,凌空一刻,我几乎喘不出气来,紧紧抓住冷伯的衣服!
那一瞬间,我感到不是在下坠,而是飞翔。我就像坐在家中的秋千上,又像坐在云朵上,缓缓地、缓缓地向下飞去,扑向一片绿色的海。这是,轻功?!……在我感到身子一沉之时,冷伯猛一下,短剑扎入旁边的石壁,嚓的一声,我们停在了半空,冷伯似乎在休息,片刻后再一次拔出了短剑……如此反复三四次,我们到了崖底,这里是一座深深的山谷,林木高大,鸟鸣清脆,抬头能见叶缝里闪烁日头的彩线,偶尔一两片落叶,无声飞下,告知西风寒意。冷伯告诉我少待,便腾空而起,凭借那把短剑,再次回到崖顶。
仰头看着冷伯身影消失,我立在林中,感到周围一片寂静,仿佛世间一切都已停止,只有我一个人,孤独站在这个地方,远离了我的从前,也看不清我的未来。我仰望天树林顶上的一片天空,那里云丝落落,蔚蓝透明,高大的树木随风摆动,悠远而如有似无的天籁,发自丛林深处......
之后该如何与冷伯相处?如何保住我这虚伪身份的外衣?我心头明明白白,一旦鱼玄裳的外衣便被剥下,我就是冷小唐,如果我是冷小唐,那么冷伯——这个神秘的武林高手,便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我,将在这世界上,消失得无声无息。
……
有那么一刻,我想到逃走!是的,逃走,偌大的林子,我逃走藏起来,冷伯就找不到我,我也就离开这些可怕的是非,不必去什么梅花城。但我几乎一转念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我想到现在,我身后还有个可怕的追杀者——秦广平,离开冷伯,我就没有了保护伞。
正当我脑海里思绪万千,突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喂,站那么久,也不动一动,在看什么?”我一惊,回头却看不见人,那声音又响起,“在这里!”我寻声望去,树叶哗啦作响,只见一个人坐在离我身后不远的一棵树上,那树枝叶茂密,遮住他大半个身子,只在绿油油的枝叶中间探个头出来,由于光线恍惚,我看不出他的年纪,但听声音该是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孩子。
“你是谁?怎么在树上?”我问他,毕竟,我一直认为这没人。
“我?只因看你们从天而降,以为那些要杀我的人又来了,自然就躲起来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快活,“刚才那老头是谁啊?轻功那么厉害!”
“有人要杀你么?为什么?”我对这个孩子的话感到奇怪,脱口问道。
“不知道!打我记事起就总有人要杀我,不过我不怕,因为我算过命,我能活到八十岁!!嗬嗬..”这个快乐的声音让我怀疑他在撒谎,因为,一直被人追杀的人,会有这么好的心情么?
崖边传来声音,冷伯下来了,我转头看见他抱着香儿旋身而下,像一片落叶落在地上,待我再次回身时,那孩子却没了踪影,只有枝叶微微抖动,似乎那里,从没有过人。
这个孩子的轻功,不在冷伯之下,来去无踪,让我十分惊奇。那时的我,还是完全不懂武功的女孩,只是觉得那少年怪异,但是还不知道,这个人,将和我纠缠一生……
绝崖下,密林里,一个坐在枝丫,一个立在树下;一个乐得自在,一个若有所思,我们就这样相遇了......很多年后,我都在回想这个画面,那个瞬间永久定格在我的生命里。
......
“我们都是被追杀的人,看来,我将来只能娶你做老婆了,呵呵呵.......”这是我们重逢时他对我说的话,也是让我此生第一次脸红的一句话......
江湖行
行行止止复行行,一入江湖步难停。
绝崖云海纷纷叶,常忆当年初相逢。
青冥飘零何自在,亡命江湖谁堪怜。
歧路一笑人何在?鱼在沧海鸟在天。
天南海北劳燕飞,一衣带水相依偎。
今夕圆月明日残,马蹄声去何日归。
暮云横斜梅花坠,生离死别奈何悲。
花开花落花随缘,秋水明月共何年,
只愿此心无时绝,勿相忘,人早还,
千里天涯一线牵。
......
离开那片树林,一路无语,我选择沉默地前行,此时,说得越少,越安全。
天色渐黑,暮霭深沉之时,我们离开了铁马山庄的范围,回头看,消失在暮色里的一切平静无比,但我明白,那已巨变,铁马山庄,已然除名江湖了,从此,那将有新的主人。
阴谋、残杀,但一个本来渺小的我,却成为了主角,被推到风口浪尖,只因牵连上那个神秘的地方,梅花城。
风餐露宿的日子,我不怕,因我经历过惨淡的人生。但香儿很快病了,自幼生活在安逸的铁马山庄,一个九岁女孩,身体单薄,自然受不了这些风霜,我提出要背着香儿,冷伯诚惶诚恐不肯答应,自己背着香儿,我们这样赶路,冷伯惊讶我为何从不喊累,也不喊饿,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比大人还坚强。
他自然不知道,我是怎样走到今日,更不会知道我搅进这些是是非非的辛酸和因果,我虽在他的保护之下,但我还是感到自己活在这个世上好孤单,因为我的心一直悬在生死线上,千钧一发!
有时回想那个在崖底遇上的孩子,我忍不住猜想,他真的一直被人追杀么?为何还会笑得出?那为何我,心中只有对生死未卜、前途难料的担忧?
那天,眼见日沉西山,我们三人来到了那个曾经让我的命运发生转折的小山镇,发现此地早已萧条不堪,那座发生过血战的笑迎客酒楼,早已被官家封了,惨窗败墙,满是灰土的幌子,在风中摇摆,不见了当初一点样子,这镇子里的人呢?难道都死去了么?
“这里有梅花刻,小姐,快来看!”
冷伯在叫我,我低头看,他指的竟是面石墙上有一个铜钱大小的梅花形状的印记,看上去是硬刻上去的。
“看来,城主的人来过此地,小姐,你可知他们的下落?”冷伯又在问,也许他并无他意,但每当他看着我,我甚至都担心:他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正在这时,忽然从笑迎客的楼上飞出几个白衣人,我们正错愕之间,紧随其后又飞出了几个红色人影,人影落地后,两边人刀剑相碰混战于一处。冷伯忙将我俩护在身后,我抱住虚弱的香儿躲在墙角,看那些人,身形极快,出手迅猛,场中一个,是位看上去四十不到的女子,长发,白衣,和那个神秘的初云子的打扮相似,手中一把修长宝剑,上下翻飞,竟让那些红衣人难以上前,冷伯却似乎认出了那个人,面露喜色。
“雪姑!我来助你!”飞身上前扑入了战围。冷伯的武功我早在他敢凭一把匕首,便敢跳下百仗绝崖便知道了,果然,他一上阵,那几个红衣人转眼不支,相互交换眼色,几个翻腾,飞身逃去。
而这写白衣人,也没有追的意思,只是那女子很奇怪突然杀出来的冷伯,于是仗剑冷冷问道:“你是什么人?”冷伯神情激动,“雪姑,我是墨阳,阳哥儿啊!”
那女子先是一愣,紧接着冷哼一声道:“我还以为你久不在人世了呢!”
冷伯没理会她的态度冷漠,继续问道:“那些是什么人?你怎会在此地?”
“你已不是梅花城的人了,这些与你无关!”那叫雪姑的女子转身要走。我这才明白,这是真正的梅花城的人,那我呢?我的生命,会不会就到尽头了?
“你先别生气!我虽有罪,但这次却是要将功赎罪的,你带我见城主吧!”冷伯在和这个雪姑说话。
“什么将功赎罪?”雪姑目光冰冷,一脸不屑。
“我救了小姐!”冷伯指着我。
“哪个小姐?”那雪姑仿佛疑惑了。
我心中一个声音在喊,快跑!但如果跑,我马上会暴露被杀死。而且我已经跑不了了,腿好软。
“鱼玄裳!”冷伯继续回身指着我,我木木地站着,已不知道该怎样反应——我是个骗子,一个卑鄙的骗子,一个苟且偷生的骗子!
雪姑冷冷望着我,目光如刀,刺得我无地自容,甚至希望她马上一剑刺死我。但她没有,只是漠然地说道,“你就是那个小姑娘?这几天整个江湖都传遍了,梅花城里应外合,一夜之间灭了铁马山庄的传言,原来是因为你!”我浑身难受,脸上更像针扎一样难受,是啊,因为我,因为我……
我觉得雪姑还有话说,但空中传来阵清越的笛声,她仰头望一眼急切地说道,“大小姐过来了,你们和她回话罢!”说完,垂首立在一边,和身后几个人一起高声道,“恭迎大小姐!!”
紧接着,空中飞下一片云,一片雪白的云,飘然落地就像羽毛般无声无息,那是一位纤弱少女从天而降,看上去不过二十上下光景,蛾眉凤目,面带笑靥,那笑容,足以让天地生辉。手里握着一把笛子,我惊讶认出这笛子,和小谷的极为相似。
我一时眩惑,这少女,是仙女么?只有,仙女才有这样出尘不俗的眼神吧?这样平和,这样清澈,这样动人心魄。我正惊讶时,少女对雪姑开口了,“雪姑,这么点事还没完么?我们得赶快走了!”
雪姑上前对少女附耳说了一阵。少女望向我,目光并没有敌意,反而微笑着向我招手道,“过来!”同时对冷伯道,“冷叔叔和雪姑等人先行一步吧!在镇外五步亭等我。”
心虚的我,在想她是不是打算亲自动手杀我,但说实话,那双眼睛,我看不到杀机,它们是那样纯净。所有的人都走了,只剩我和那少女。黄昏十分,夕阳如画,我感到一切恍如梦中,飘忽不真实。一个萧条的小镇,晚风习习,一个心事重重的狼狈女孩无语而立,一个神秘莫测的少女衣袂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