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见杨桃一大清早便来了,想有什么要事,便忙让人请她进来。
杨桃笑着打起帘子,冲人一笑:“姐姐屋里倒比外头暖和。”
待她坐下了,张口先问道:“含章这几日可乖不乖?”
惠妃吩咐宫女泡了一壶润喉的春蜜温茶,听杨桃提起含章,倒是满脸的笑意:“现下还是春寒料峭的,他每日清早去上学,都是迷迷瞪瞪的。”
“这样一来,姐姐也少不了手把手给他梳洗穿衣的,合宫的皇子帝姬,只含章有养在娘亲身边的福气,别人可羡都羡不来!”杨桃接过宫女奉上的蜜茶,吃了一口才道。
惠妃也吃了一口茶,但笑不语。
“今儿双宜来,是想同姐姐说件事儿……”
惠妃少见杨桃这般温吞,一时心领神会,让温华带着殿内伺候的几个宫女下去看着午膳,这才看她:“这儿没有外人,你只管说吧。”
“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罢了,这才想跟姐姐说一说。昨儿我去了趟衍庆宫,见着玦哥儿的模样,实在可怜……”
“玦儿眼疾,瑜儿也年幼,我看着也于心不忍…你说,能有个什么章程让他们也能享孺慕舐犊之情?”惠妃到底已为人母,说起这两个没了娘的皇子,也是满脸的惆怅。
“姐姐,玦哥儿眼睛毁了,论理来日是不能议立储君的,陛下既以杨家势大猜疑我,不许我有孕。那若由我来养他……陛下会否恩准呢?”
“玦儿若没个好娘亲,就此消沉了,这一世怎么过?由你来养自然最好不过,我原先也不是没有这个打算,但毕竟哥儿还是皇子,也只敢自己想想,若没有个具体章程,我也不敢贸然往陛下那儿禀的。”惠妃神色也有些为难。
杨桃叹了一口气:“这倒罢了。另有一桩事,自皇太后去后,大姐儿阿容便一直养在凌霄宫,只是姐儿年岁毕竟大了,许多事也该晓得了,虽有奶娘嬷嬷教着,还是不成体统。我想着,怎么也得养在妃嫔膝下才好。今儿还想请姐姐疼一疼她,将她养在膝下。”
“是啊,算一算阿容也八岁多了,过两年就快成大姑娘了。你若有心,改明儿我向陛下回了,让她到你膝下承欢,也是极好的。”
杨桃却连连摆手:“姐姐误会了,阿容年纪渐长,很有自己的想法了,究竟我不曾生养过,又素性是个急脾性,只怕她不肯听我的。反而是姐姐,贤良淑德,堪为宫中嫔御之懿范,如今看含章乖巧懂事的模样,若将阿容交与姐姐,大家自然最放心不过。我省得姐姐协理六宫,只怕分身乏术,可阿容年岁渐长,不似含章年幼,事事需你操心,我才敢同你提一提。”
惠妃听她夸了这么一连串的话,忙笑道:“我却担不得你这话,若能养着阿容,挣一个儿女双全,我也是十分乐意的,究竟女儿还贴心些。可正如你所言,她年岁渐长,明白的事儿也多了,还肯不肯亲近我,又是另一回事了。”
“正因她如今该是明事理的时候,我才想着让她同姐姐好好学学,日后下降成了主母,也好操持府中大小事务。她是陛下的长女,可不能跌了天家的脸面。再者,姐姐如今在陛下跟前最能说得上话,这事儿难免还要您费些心思了。”说到这儿,她便起身福了一礼。
惠妃忙让人将她扶起来:“好端端的,这又做什么?阿容无论如何我是会教的。只是来不来这昭阳住下,我会亲自问她一声,不论如何,都照着她的意愿来。我现在已养了含章在侧,再养着阿容,只怕惹人妒忌,陡生祸事…但为着他们好,我又怕什么呢?”
杨桃忙笑说:“可不是么,姐姐真真儿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惠妃望着她笑了笑:“你又何尝不是呢,自个儿还没着落,还一味替旁人想。有机会我会向陛下谏言,必不让你膝下空虚,你啊……应当要有个孩子的。”
提及子嗣一事,杨桃不免有些失落,而后不由叹道:“兴许我子嗣缘薄,不想也罢了。这几月原本将养得好,这几日不知怎么,又觉身子不大受用,总觉着怎么也睡不够,饭也进得不香。”
惠妃一听也皱起眉来,急切问道:“怎么回事?可传太医看过没有?”
云意此时才出声:“娘娘一向要强,有什么不舒坦的,凡能撑过去就撑过去了,若不是把平安脉的日子,她是决计不请太医的。”
“你也不心疼自己一些,身子不适不要净忍着,别不当回事,久积成疴。 ”惠妃听了云意的话,一时有些嗔怪,忙提声让温华让立时去请个太医来。
杨桃一时又好气又好笑的:“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多歇息歇息就好了。不值当这样大惊小怪。”
惠妃听了,两道眉拧得更紧:“从前若有过,更需招太医仔细看一看了。”
杨桃忙不迭应道:“好了好了,惠妃娘娘说一就是一,说二是二,我听你的就是了。”
过了半盏茶工夫,便见太医匆匆赶来,入内先问过两位主子大安,这才给杨桃细细诊脉,只见他面色深沉,半晌终于撩袍跪地:“恭喜娘娘,此是喜脉啊!”
惠妃听罢也是一怔,下一瞬便喜笑颜开地看着杨桃,嘴唇几张几合,愣是没说出话来。杨桃更是傻在了原地,还是惠妃先说了一句:“温华,领太医下去,重赏!”
只等太医下去后,惠妃才拉过杨桃的手:“我方才说什么来着!”
杨桃更是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我真有了么?”她稍稍抬一抬手,轻轻放在小腹上,此时连说话也有几分哽咽,“姐姐,我终于盼到这一日了。”
惠妃见她这般,不觉有些心疼,慢慢放柔了声:“我就说,你值得一个孩子,这会儿便有了,可见老天也是这么想的。待会儿我写一张孕中禁忌的方子给你。这会儿先往凌霄宫报个信儿,我看就让云意去吧,我亲自送你回栖凤,只怕待会儿,他就要去看宝贝儿了!”
杨桃这时却瑟缩起来,可怜巴巴望着惠妃:“不报给他……不行么?”
惠妃看着她,明白杨桃尚有心结未解,便伸手给她扶了扶发钗:“傻丫头,他若还像先前一样,不愿你有孕,你这会儿又怎还会怀上呢。放心吧,他心里歉疚,以后会加倍待你们母子二人好。这个孩子,不单是他补还给你的,更是老天爷补还给你的。请养玦儿一事就暂且搁置吧,头三个月正是紧要的时候,万不能出什么差池。你若真放心不下哥儿,我给陛下提一提这事儿,且看他作何打算。”
杨桃听了这话,点点头应承下来,这就牵了惠妃的手,二人一并回了关雎宫。
谁料云意去了凌霄宫,在外苦等许久,却并没有见着皇帝,这会儿只将孕事报给凌霄宫外看守的黄门,也就回去了。
杨桃听云意的意思,皇帝一时半会儿还不能知道此事,当下便垂了垂脑袋,不知怎么倒舒了一口气。惠妃见状,以为她心里不悦,便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你别多想,兴许是叫什么要事绊住了。”
杨桃摇头笑道:“无妨,等了这么会儿,我都饿了,咱们先用膳罢。”
惠妃自然点头应承,陪着杨桃用了午膳,又细细将孕中禁忌拟下,对着云意千叮咛万嘱咐,云意也只有连连应下的份。
这厢惠妃怕杨桃多想,特特又陪了她半日,其中多是说些宽慰杨桃的话。临到向晚时分,含章将将下学回去,这才走了。
再说皇帝这头,因前朝魏王率领幽州雍州两州将士叛变,意欲谋反,自立为帝,于是皇帝特特召了工部户部与兵部的几位要臣进宫商议此事,自然无暇接见云意。
忙至入夜时分,诸事商议完毕,宫门将要下钥,几位大臣赶着出宫回府了,皇帝这才得空招李玉细问:“午后谁过来了?”
“回陛下,是杨娘娘身边的大宫女云意思。”
一听是杨桃身边的人,皇帝才提了几分兴致:“她来做什么?”
“奴才恭喜陛下,杨娘娘诊出喜脉,如今已有一个月了!”
“你说什么?”皇帝才沾了半口茶,便听见此话,“再说一遍?”
“杨娘娘有喜了!”
皇帝被这话震得半晌才回过神来,当即把盏子一撂:“摆驾关雎宫,朕看看她去!”
李玉忙不迭应下,即刻令人备辇。因夜深了,临出门前也不忘给皇帝添了一件御寒的斗篷。
皇帝到了关雎宫,也不要人通传,一径穿过正殿长廊,便往栖凤殿去。才一打帘进了寝殿,便见杨桃正懒懒窝在榻上翻书,云意陪坐在榻下,手上正剥着一个橘子,过会儿只见杨桃捻过橘子,胡乱吃了几口,酸的眉头一拧,却还喊道:“好吃,再剥!”
皇帝已经少见她这般俏皮,这会儿看在眼里,倒是真真切切地笑了一声,
杨桃甫一听见这声低笑,忙坐正了,又要趿鞋起身给他行礼,皇帝却是几步过去,一把将她摁住了:“你现在身娇肉贵的,就不必拘这些虚礼了,好好坐着吧。”
杨桃被他这一碰,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往榻里挪了一挪,才道:“谢您恩典。”
皇帝也看出她有些怯懦的模样,明白她在担心什么,便慢慢挨在她身边坐下,伸臂揽住杨桃的腰:“双宜,你有孕,朕很欢喜。不管你信不信,这一回,朕绝不会再让你们母子二人有任何闪失。”
杨桃本要挣扎着出来,但听见最后一句,又因白日里惠妃劝了许多的话,微微踌躇了一会儿,最终慢慢依在皇帝怀里,轻轻嗯了一声:“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