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雎宫上下都在静等凌霄宫那头的消息,直到入夜时,才有一道袁氏犯疾而逝,罪妃不葬妃陵,尸身送还本家的旨意传出来。
杨桃含了一块渍梅在口里,微微笑道:“替她试了回陛下待她的情分,总算不错。看来即便是袁家,也抵不过陪伴经年的旧人啊。”
“娘娘何必多此一举呢?”云意略有些替她不忿。
“就当是还她告知我去锦一事的人情。何况,这件事还没完呢……就算陛下肯饶她,王氏却未必了。”
说罢这句,杨桃便又自顾翻起手里的书看了起来。
这几日约莫是因春寒的缘故,杨桃总爱犯困,这才看了一盏茶的工夫,却早已是哈欠连天,眼泪涟涟了。云意见了好笑,忙劝她早些歇息,也免看坏了眼睛。杨桃倒不拗着,这会儿且由她伺候着洗漱过,预备歇下了。
“明儿又是十五了吧,随我去衍庆宫看一看大皇子。”杨桃临睡前,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奴婢晓得了。”云意乖乖应下,看了榻上杨桃一眼,一时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摇摇头,熄烛歇下了。
因杨桃背对着她,自然没有看见云意的神情,仍旧怀着满腹心事,慢慢睡去了。
第二日一早,杨桃果然与云意去衍庆宫看了一回大皇子,虽见他闷闷的不爱说话,倒也不强他,只是陪他坐了一会儿,又说了几个幼时听奶娘说过的小故事给他听。
大皇子陆玦如今也有六岁了,其实已能明白许多事,他自知双眼已毁,今后再没有被议立为储君的资格。而他的养母云氏已经自请出家,他原先就不太名正言顺的嫡子身份,此时更不如以往了。
他已上了三年的学,又经历了些人情世故,自然不如寻常的六岁小儿天真活泼,自打眼睛坏了,更是一味消沉。自打从行宫回来后,每月初一十五,杨桃都会过来陪他,他自知毫无用处,也就明白杨桃过来只为哄他开心,自然很是珍重真心疼惜他之人,便也不忍拂她好意,有时也会应景的笑一笑。
杨桃见他肯笑,也稍稍安心一些,温声劝道:“好孩子,不论怎么样,我跟你惠妃娘娘都一样疼你的。”
陆玦微微点头:“儿臣明白。”
杨桃在里头逗留了半日,不但瞧了大皇子,另又去瞧了一回六皇子陆瑜。
这样一耽搁,竟至晚膳前杨桃才脱身出了衍庆宫,临走前还不忘对衍庆宫的管事姑姑嘱咐道:“哥儿们想要什么,一应不要小气。衍庆宫银钱若有不足的,若上头为难,支不下来,只管来关雎说一声就是了。”
那衍庆掌事连连称是,其中不乏有夸赞人善心大方的话,杨桃只是摆摆手:“几个孩子可怜,又怪招人疼的,何况……我也不过略尽薄力,你只管好好照顾哥儿,日后惠妃跟我不会亏待你的。本宫下月再来,这会儿先回去了。”
衍庆掌事自然郑重答应下来,毕恭毕敬地目送着杨桃的轿辇行远了,这才进了衍庆宫,也把杨桃叮嘱的话给众人交代一回,衍庆宫众人一时无不感念杨桃的善心,纷纷喟叹不已。
杨桃坐在辇上,一时又觉疲乏,于是往后靠了一靠,一手撑着额头,云意在辇下跟着,小心问道:“这会儿回关雎去么?”
杨桃嗯了一声,一面伸指揉了揉太阳穴。
云意会意,自然同行辇的几个黄门说了一声。
辇行得虽缓,仍架不住杨桃觉着头晕,她合眼眯了一会儿,醒来恰好到了关雎,云意扶着她进寝殿后,便见杨桃懒懒倒在榻上。
云意心知她是因着大皇子一事,心里有愧,不由低声劝道:“娘娘,忘了这事儿吧。”
“是我下的手,如今见他这样,我怎么忘……”杨桃一叹。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陛下与皇后逼您这样的,他们让您失去了第一个孩儿,您不过是毁了他一双眼睛。娘娘,您已经够仁慈了。”
“是么?”杨桃微微睁眼,看了一眼云意。
只见云意目光坚定地看着杨桃:“是。”
杨桃却摇了摇头:“稚子何辜,我那会儿让仇恨蒙蔽了头脑,才让你去办这件事。可现在我每每见到玦哥儿就开始悔恨,分明是我同陛下与云氏的仇恨,和他有什么干系?他才只有六岁啊……再者,若当时他们若查出了你,万一你有什么好歹——我更要恨死自己了。”
云意慌忙跪下:“娘娘!奴婢打小就伺候您,就算让奴婢为您赴汤蹈火,奴婢也在所不辞,何况这原本就是他们欠您的。咱们讨回公道,有什么差错,奴婢不怕他们查出来,只怕娘娘因此日夜愧疚,不得安枕!”
杨桃知晓云意忠诚,如今又说了这些安慰的话语,心里虽不曾因此好受一些,还是忙扶她起来,勉强一笑:“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往后……咱们还是再不要对哥儿姐儿们下手了。大人的恩怨,实不该牵扯上他们。”
“奴婢领命。娘娘若真觉着心里愧疚,不如为大皇子物色一个养母,开口劝一劝陛下,若他有个娘亲疼着,也不至于太可怜了。”
杨桃却说:“总归我生养不了,如今玦哥儿又再不能议立为储君,若我提出认养,陛下想来不会猜疑反对。从今往后,我只将他当做自己的儿子来疼爱便是了。”
“不可!”云意即刻否认,“娘娘每每见着大皇子都会愧疚伤神好一阵儿,若真将他养在跟前,日日相见,哪日您若支撑不住将此事道出,只怕后果不堪设想。这可是陷害皇嗣的罪名啊……娘娘,请您三思!”
杨桃叹了一口气:“罢了,明儿我再去寻惠姐姐商议吧。”
云意张了张口,还待要说什么,杨桃却已先说道:“我明白,不能跟姐姐提及此事,你放心吧,我有分寸。当日姐姐给我送糖葫芦时,我存心在她面前装疯卖傻,便是为了将她推离此事。咱们自个儿陷进来就罢了,就算来日露出马脚,被陛下治罪。姐姐总是不知道此事的,她待咱们那么好,咱们不能连累了她……”
云意见杨桃心里明白,也就不再多说。
因说了这么一会儿话,杨桃只觉眼皮子愈发沉重,索性连晚饭也不用了,“我歇会儿,你先退下吧。”
云意自然不再多嘴,这便识趣退下,吩咐几个小宫女把饭菜温着,等着杨桃晚些醒来再用。
杨桃这一觉直直睡到了后半夜才醒来,又因怀揣着心事,之后睡的并不安稳。
好容易挨到了白日,杨桃起身洗漱,勉强进了几口清粥小菜,换了身衣裳,才往蓬莱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