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皇帝在关雎陪了杨桃整整一夜,起初因自个儿不能侍奉,她也劝皇帝去别处歇息。
皇帝却说不必,杨桃看他神色疲惫,想必忙了一日,便也不再多劝,亲自伺候他洗漱过,二人相安无事的歇了一夜。
杨桃自觉有了这个孩子,无谓再像从前一般,三不五时便要与皇帝闹性置气,只在心里打定主意,从今往后待皇帝尽好君臣之分,再不论旁的。于是这一夜,她倒是难得的没有多想,反而任他揽着,安稳睡了一夜。
第二日,因要商定派兵平乱一事,皇帝早早起了身,一应动作极为轻缓,丝毫不敢惊醒杨桃。临走前,他还吩咐云意等人务必仔细照料,另又颁了一道晋杨贵嫔为昭仪的口谕下来,关雎宫上下愈发喜气洋洋。
宫里的人一贯最会见风使舵,杨桃此番有孕复位昭仪,又因皇帝对她上心不已,于是大清早便挨个儿携礼过来巴结奉承。杨桃自然没有心思理会这些,但也不欲得罪别个,只让月娘登记暂存进库房里,等着来日合适的时机,再一一回礼罢了。
四月中旬,前朝忙着平叛,后宫也不曾闲着,傅嫔的胎不知怎么才七个月便发动了,好在生产的十分顺遂,不过几个时辰,她便平安生下了四帝姬,母女平安。
皇帝大喜,下旨晋她为容华。杨桃也很为她欢喜,特地命云意送了不少补品珍玩过去
五月,雍冀二州之乱终于平定,尧将军等人生擒以魏王为首的造反者数千人返回金陵。皇帝倒是念在手足之情上,赦免魏王死罪,只是下令将他囚在天牢。而所叛将士,投诚者免死罪,拒降者一应诛杀。
随尧将军一同出征的众位将士纷纷获赏,唯有尧将一人获封为靖良侯,就连后宫的琢婉仪也因着父亲的军功晋封为琢容华。
自有孕以来,杨桃只是窝在屋里安生养胎,有时也听宫女们说起端淑长公主进宫小住闹出来的事儿,要么是与这位贵人有什么龃龉,要么又拿那位贵嫔开涮。杨桃听在耳里,也并大不意外。
端淑长公主乃是沈太后的长女,当今皇帝的亲姐姐。原本她贵为公主,自然该是高祖的掌上明珠。可惜恭和年间,匈奴频频生乱,高祖为免战乱致使生灵涂炭,遂择选了适龄的端淑长公主前往匈奴和亲。
因这位长公主生得美艳,她和亲几年后,小叔子为了争夺她,不惜下手害死端淑长公主的丈夫,而后自行登基为王,强占端淑为妻。就这样,长公主在胡地侍奉过匈奴两任可汗,甚而为第二任可汗诞下过一位世子。直到昭和元年九月,皇帝登基后首次亲征匈奴,才将她母子二人接回大周,将昔日的靖王府改造为公主府,供她居住。
那长公主自打回大周之后,府上圈养面首无数,其中有已成家室的稳重男子,也有未经人事的清秀小生。凡是美男子,尽皆收入公主府上。但听说她手段狠辣,凡伺候的有不尽心的,统统会被处以宫刑,赶出公主府。
此事惹得金陵城内外的美男子都惧怕不已,生怕被端淑长公主看上,侍奉时稍有差池,此生尽毁。这几年百姓们也因此事怨声载道,皇帝不是没有听进去,却自知端淑远嫁多年,受尽凌辱,所以心有愧疚,不忍责罚。
但皇帝为了金陵城内男子免受其害,也时不时令人往小国搜罗美男,赠与端淑。朝中也有不少臣子为谋出路,不时献美男到公主府,以求长公主能在皇帝面前为他们美言几句。
端淑长公主一向随性,面首虽收下了,进言之事却是转瞬抛之脑后,总闹得那些臣子们面面相觑。
这些事后宫妃嫔俱有耳闻,杨桃也是熟知在心,加上她现有着五个多月的身孕,平日也不出门招惹她,免得平白惹来祸端。
这日午后,杨桃嫌暑气热,也不往外头去。皇帝则忙着平乱的后事,无暇来看她,她也乐的自在,自个儿歪在榻上翻着一本书,大半盅渍梅都下了肚,云意见了眉头一拧:“也不怕酸坏了牙!”
杨桃有些不以为意,反而是沉香见了,笑说:“奴婢从前在家中时,总听婶娘们说,酸儿辣女。娘娘自有孕以来,格外爱吃酸的,没准儿这一胎便是个皇子呢!”
云意听了也十分欢喜,忙点头说是,杨桃翻过一页书,眼看着又吃了一块,口中含糊不清的:“凭是什么呢,但凡是我的孩子,我都爱。”
云意沉香都知道杨桃这胎怀的艰辛,也都深以为然。主仆三人正说笑间,却见沉星打帘进屋,压声回了话:“娘娘……方才三宝公公来回话,说是瞧见有个小太监在墙根外头鬼鬼祟祟的,也不知在张望些什么。”
杨桃打榻上坐直起来,忙问道:“瞧清是什么人了么?”
“据三宝公公回说,看着面生,也不晓得是哪个宫的人。”
杨桃想了一想,便回道:“你出去悄悄告诉他,别打草惊蛇,就由他东张西望,暗地里派人盯着,夜深后,看他预备与咱们宫里的什么人接头。等他走了,再抓咱们宫的人来问话。”
沉星当即领命下去了,杨桃强按下心里的不安,又躺回榻上,叹了一口气:“果然等来这一日了。”
云意给杨桃轻轻盖了一张薄被,以免她叫殿里的冰轮吹得着了凉,一面宽慰她道:“好在咱们千防万防,此次也算及早发现了。”
“那下一回呢?”杨桃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由衷地觉出一丝悲凉,“你说……会不会是她。”
“奴婢不敢妄加揣测。”云意似乎也明白杨桃口里说的是什么人,一时却不说破,“总之,您别多想,等到夜里,一切就都晓得了。”
杨桃点了点头,也就闭眼歇了一会儿。
入夜后,杨桃在灯下等了又等。
良久,她终于听见院内窸窸窣窣的动静。不一会儿便见三宝押了一个小黄门进来,是平日里在院里当差的小桂子,先前与袁氏宫女通气之人,也正是他了。
小桂子甫一见了杨桃,不料原来此处一应埋伏好了,他也心知这位主子脾性有多厉害,当下连连磕头认罪:“娘娘!娘娘!奴才都招,奴才什么都招,只求您饶奴才一条狗命罢!”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杨桃沉着脸,晾了他好半晌才接着问话,“据实招来,本宫也饶你一命,方才来的是什么人?”
“回您的话,是……平昭容宫里的小太监。”小桂子吓得瑟瑟发抖,什么也不敢隐瞒,这就招了。
杨桃一听果然是她,冷笑一声:“叫你做什么?”
“她给了奴才半包朱砂,说是让奴才……悄悄儿下到您的安胎药里……”说着,只见他忙将朱砂呈上。
云意接过那朱砂,在杨桃面前缓缓打开了,杨桃目光一点点寒凉下去,命云意暂且收起来,敛了怒意,很是心平气和地问那小桂子:“她许了你什么好处,你竟敢答应她,这样害我?”
小桂子见她这样镇定,心里反而有些后怕:“她……她知道奴才跟袁氏的宫女私下里……说奴才若不照做,便向陛下禀明了。您也知道宫女太监对食是死罪,奴才不敢不照做啊……娘娘,娘娘,求您救救奴才!”
“救你?”杨桃此时的目光就如淬了毒一般阴冷,“救你可以,但你得按我的话来办事。”
“娘娘尽管吩咐,奴才一定照做!”
杨桃看了一眼云意,云意自然会意,附耳说了一番话,那奴才再三犹豫,终于点头答应了。
三宝与何全押着小桂子回了耳房,这头杨桃与云意沉香几个围坐在灯下,杨桃伸手要抓起那把朱砂,却让云意拦下了:“娘娘!您千辛万苦才怀上的孩子,切不可以身试险!”
“她已经起了置我们母子俩于死地的心思,这一回我若未曾受害,陛下念在她侍奉多年的旧情与琮哥儿早夭的份上,绝对不会重罚她,往后咱们还不知要胆战心惊多少回。”
“果真一定要有人受害,就说奴婢为您试药时中了毒,陛下一见奴婢模样,想着若是娘娘中了毒,只怕更为痛心!如此既不伤您腹中孩儿,也能让陛下重罚平昭容。”云意恳切道。
杨桃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头:“不可,你为我做了太多,我宁可自己来,也绝不能再让你以身涉险。”
正当二人僵持间,却是沉香跪在地上,恳求道:“娘娘,让奴婢来吧。奴婢自打进关雎侍奉以来,您不但未曾嫌弃奴婢年纪小不中用,反而让云意姐姐事事耐心教导,起初奴婢犯了错,或有不知冷不知热的,您也从不重罚。奴婢心里十分感念,看着云意姐姐为您做了那么多,奴婢也很想……为您做点什么。”
杨桃嘴唇一动,还是说道:“不行!”
却见沉香连连磕头:“奴婢幼年丧母,寄住在婶娘家中,最后实因家里揭不开锅了,才不得已将奴婢卖进宫里。除了婶娘,便只有娘娘将奴婢当家人看待,请您让奴婢为了家人,为了您与小皇子,做一些什么吧——”
说到这儿,杨桃颇为动容,踌躇良久,终于还是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