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当日,新郎在入洞房之前,是不可以见新娘的。不过这样的规矩怎么难得****南轩呢!一想到寒玉蒙着红盖头跟他拜天地,整天都看不到脸,他就禁不住心痒痒的。穿上新娘嫁衣的玉儿是什么样子呢,他要先睹为快。
一只蜜蜂嘤嘤嗡嗡飞到窗棂下,窗里的红衣女子……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她对着镜子压抑地啜泣,泪流满面。
小蜜蜂撞在木格子上,差点折断了翅膀。李南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像被重锤猛击,霎时从云端跌落到深渊。玉儿,他的新嫁娘,竟然偷偷在哭?她是有多么不情愿嫁给他!
被强烈挫伤的自尊令他无法现身,既然玉儿不想表现出来,他就该配合地装作没看到。恍恍惚惚离开,经过花团锦簇的洞房,他甚至失去了看一眼的勇气。曾经,她眼底的深情和害羞让他以为得到了她的心,他做错了什么?为何短短的时光,她就像变了一个人,离他越来越远。难道,是因为出现在她身边的龙御天?她后悔了,所以她提出苛刻的协议,根本是想逼他退婚……
李南轩打了个寒颤,不,他不该这么想,他不可以不信任她的感情。如果她真的移情别恋,为何在御天山庄的睡梦中,她会呼唤他的名字,忘情地投入他的怀抱?可是,如果她没有变心,为何要在大喜的日子独自饮泣?难道不是在怨恨他李南轩用一纸婚约毁了她的人生……
越想心越乱,手抚在假山上,凌乱的恨意中不自觉地施力,竟让那巨石裂痕斑斑。玉儿,如果你不想嫁给我,为何要拖到今天也不开口直说?莫非你怕我以武力胁迫,不肯成全你的自由?你错了,因为我爱你,就算再不舍得,只要你坚持,我依然会放手。然而你却放任事情走到现在,让谁都没有余地了……
“少爷在这里?总算找到你了!”神色匆匆的小丫鬟发现了庭院角落里的他,长舒一口气,不由分说把他拉走,“吉时快到了,再不换衣服来不及了!”轰的一声,假山断裂,碎石四溅,小丫鬟吓得惊叫,结结巴巴道:“少爷,好……好兆头,碎碎……平安。”
好多人,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笑容满面的爹爹坐在上首,盛装端丽的姐姐陪在身侧,他领着他的新娘跨过一道道门坎,穿过一进进院落,在纷至沓来的祝贺声中走向他们。
她蒙着盖头看不见路,完全凭他牵着她的手,她安静而柔顺。可是他的眼前,却挥不去红布下梨花带雨的景象。这不算长的路,每走一步,就像接受又一次鞭刑的考验,那****强行把鲜血封堵在血管里,而此刻,他强迫自己为无限欣慰的老父洋溢出毫无破绽的喜悦。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他的帽带碰到了她喜帕的珠穗,流苏轻轻一荡,交缠彼此,让他的心也蓦地一颤:玉儿,就算你不情愿,既然你选择留下来当新娘,那么这辈子已注定做我的妻,由不得你后悔了。
热闹的喜宴开始后,夜风就被芸娘指派重要任务——陪新郎敬酒,所谓陪,其实就是代替新郎喝酒。夜风海量,自然无惧,向芸娘拍着胸保证会让她弟弟滴酒不沾。
于是,李南轩敬酒词话音刚落,酒杯都没挨着就被夜风先干为净。几桌过后,他火道:“夜风,你什么意思?我酒量比不上你,你也不至于这样吧!”夜风嘿嘿一笑:“大小姐有吩咐,今天你不能喝酒。”
“我自己的喜酒我为什么不能喝?我姐姐这也要管?”
“那是为你好。”夜风悄声道:“留着清醒入洞房啊!再说了,万一新娘子赶上进门喜,喝醉了对娃娃也不好嘛。”
谁知这句男人之间挺贴心的话却惹得李南轩烦躁起来,不悦地夺过杯子:“少罗嗦,给我倒酒。”夜风捂住酒壶不给,心想这人真是不知好歹。见他不理,南轩抬眼一望,却见席间有个女子正往来穿梭为宾客斟酒,他便叫道:“喜娘,你过来给我满上。”
女子听见有人喊,一边应着来了,一边回过身,南轩怔住了:“魅兰?”
他穿着新郎的大红袍,俊朗得刺眼,她穿着喜娘俗气的玫红褂子,像个欢乐活宝。魅兰顿时有点紧张:“……是大小姐让……我来帮忙的。”
“百花坊的酒?”他牵了牵嘴角,思索地看着她的酒壶。
她低下头:“嗯……花魅兰给少将军贺喜。”
他忽然哈哈一笑:“好!”推开夜风,抓住她的手腕,“夜头领舍不得给我倒酒,花老板倒,酒钱双倍。”
魅兰一愣,夜风急忙给她使眼色,她没敢动。李南轩眉头一拧,气得将酒杯拍在桌上:“花魅兰,你也不听我的话?”
“我听我听……”魅兰不再管夜风,把酒杯斟满了,李南轩一仰头灌了下去,笑道:“果然是好酒!”他拉着她向满满当当的坐席走去。夜风急得直搓手,这李南轩搭错了哪根筋?想想不对头,赶紧去后场找芸娘。
这里魅兰跟着南轩斟酒,他与宾客干杯,豪爽地杯杯饮尽,眼见他面如火烧,她的手也犹豫了:“南轩,别喝了。”
“为什么不喝?不是说,今朝有酒今朝醉嘛……”南轩已有几分醉意,“那边……好几桌还没敬呢……怠慢了客人不礼貌……”
“南轩,”魅兰将他拉到一旁,狐疑地打量着他,“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胡说八道!”南轩甩开她的手,瞪着她吼道,“你搞清楚,今儿是我大喜的日子,我会心情不好?你眼睛瞎了是不是,看不见我很高兴吗?”
“南轩……”她不知所措。
“花魅兰,你说错了话,自己罚酒!”他指着她怀里的酒壶,哈哈大笑。
魅兰咬咬牙:“好,我喝。”一抬手,将剩下的半壶酒一滴不剩汩汩灌下喉咙。她从未这么猛地喝过酒,当下剧烈地呛咳起来。李南轩醉眼朦胧地瞧着她:“你真没用,这么点儿酒就不行了。”摇晃着脚步过去抢她的壶,“轮到……我喝了……”
魅兰挡住他,脸颊上到处水盈盈的:“没酒了,我去换个壶。”
“别骗我……”他还拽着她的壶,忽然愣了一下,看着她的脸,神色痛苦,“你……也哭?”
“谁哭了,是酒溅出来好不好。”魅兰慌忙用手背抹了一把脸,弯起明媚的笑,“你等着啊,我去拿酒来。”
“兰姑娘,南轩呢?”后厨,魅兰迎面撞着急匆匆的夜风和芸娘。魅兰只顾往壶里灌酒:“一壶喝光了,还要呢。”
“不准他再喝!”芸娘劈手夺过酒壶,气不打一处来,“我看他诚心想喝醉!”
“大小姐!”魅兰轻叹,“我现在新灌的,是加了酒香果的百花液,不是真酒。少将军喝多了,应该分辨不出来。”
“新郎官真人不露相,好酒量,好酒量!”起哄与笑闹声里,李南轩来者不拒,花魅兰殷勤加酒。待到月上柳梢曲终人散,南轩已是七分醉意十二分睡意,眼皮直打架。原来这加了酒香果的百花液,虽然不是酒,和之前喝的真酒混在一起,却会产生安眠的效用。
小丫鬟来搀扶新郎回洞房,南轩用力拍打魅兰的肩膀:“花老板……才是真朋友!夜风那个家伙,就知道讨好我姐,不够哥们。”
魅兰喝了半壶酒此刻也酒意上头,脚步虚浮,笑嘻嘻地挽住他嗲声撒娇:“谁要跟男人比?我要……跟你的新娘子比,你说……我漂亮还是她漂亮?”
“当然是……你漂亮。”南轩含含糊糊指着她,“因为你比她……爱笑!”
“咯咯咯……”
寒玉蒙着红盖头坐在新房里很久了,珠冠很重,压得她脖子发酸,嫁衣虽然华丽,穿着毕竟不舒服,浑身束缚得紧紧的不透气。可是按照规矩她一动不能动,必须等新郎进来揭盖头。
回想起今天拜堂,原本纷乱不安的心绪,竟在他执起她手的那一刻奇异地安定下来。是因为他手心的暖意吗?她不知道,只知道感觉比思想更直接更明确,虽然没有看到他,但一执手,她竟不自觉地依恋着,毫不犹豫地跟着他往前走。
他怎么还不回来呀?寒玉竖起耳朵,好想听见外面的声音。不过,要是他来了……寒玉脸上不禁发烧,今天晚上,他们要怎样度过?他会不会像那天夜里一样大胆,虽然好羞人,可是留在记忆里的感受那么深刻,那么……销魂。她正在胡思乱想,忽然门响……啊,是他吗?瞬间收敛了心神,挺直了背,心砰砰乱跳。
李南轩的眼前一片模糊,好在新房是他原先的卧房,所以尽管头重得抬不起来,眼睛也睁不开了,凭着熟悉的感觉他还是穿越红色的帷幔,跌跌撞撞朝床的方向摸去。
终于,他找到了熟悉的位置,习惯性地甩掉衣服,再也坚持不住往下就倒,啊,这床好像比往日更加得软,更加得舒服……等等,好像不可以睡,应该去找玉儿,玉儿在哪里?他没能想完这句话,便被黑暗与昏沉吞没。
寒玉先是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然后听见脚步声经过自己却没有停下,然后,就没有动静了。她又等了一阵子,仍然无声无息。终于忍不住了,她悄悄用手掀开了红盖头。
眼前的场景吓了她一跳,只见新郎的喜袍胡乱扔在床下,李南轩赤着上身,只穿白色的衬裤,两条腿耷拉在床沿,鞋也没脱,呼呼大睡。
这……寒玉愣了半晌,这样的场面,也太超越想象了吧!只好自己拿下了盖头,移步过去,轻轻唤了几声,见床上的人睡熟毫无反应,寒玉蹲下身子,小心地替他脱了靴子,把腿抬到床上。
寻思了一会儿,她起身从水瓮里舀了一盆水,绞潮了帕子,帮他洗脸、擦拭身子。没人看见,她此刻脸红得像柿子。前几天虽然也照顾他,但他身上裹得严严实实,而现在,他露出胸膛,麦色的皮肤有着原野的气息,壁垒分明的坚实肌群将男子的刚硬之美展露无遗。
寒玉眼热心跳,捏着帕子的手滑过他身体时,禁不住指尖都在打抖。没关系,你已经是他的妻子,服侍丈夫是你的责任,就算看了摸了,也是应该的、应该的……她默念着安抚自己。
见酒气散得差不多了,寒玉怕他着凉,忙拉开被子轻轻替他盖好。南轩舒服地翻了个身,睡得更香了。
夜静了,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沉沉的呼吸声。寒玉不知道自己再点做什么好,看了看床,这个男人霸道地占据了一大半,虽然还空了一个枕头,打死她也没有勇气爬上去睡觉。寒玉叹了口气,坐回椅子里,望着高高矗立的红烛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