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那女子冷冷地说了一句,说完便转身要走,边走边说道,“明日请将此信亲手交予兵部尚书王德华王大人。”
“嗯……好……”古承阳低下头借着红灯笼上的光瞥了一眼,信上的落款是赣南巡抚王伯安和江西巡抚孙德成,又是一愣。
“拜托了!”那女子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的语气似乎有些不礼貌,上了马背后简单说了句软话,便急匆匆地纵马而去。
“怎么了?瞅着啥了?愣这么半天!”黑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的时候,古承阳才回过神来,再向外一张望,那姑娘已经走远了。
“嗯……没什么。”古承阳掸了掸刚拾起的状元帽上的灰尘,戴在黑牛头上。
“对了,古兄弟,今天晚上帮个忙呗。”黑牛进门来,对着正在关门的古承阳说道。
“啊?”古承阳一回头,看到了黑牛一脸谄媚的表情,一下子又想起来刚刚那一茬事了。
“找我干嘛?老唐不也没结婚么?”古承阳将门栓好,两人边吵边进了屋。
第二日一大早,黑牛便沐浴净身,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状元帽上一朵大红花,官袍像紧身衣似的束在他壮实的身上,胸前十字的大红花,这一通批红挂彩下来,这粗犷的汉子也愣是给整出了一副状元郎的样子。
古承阳在黑牛旁边牵着马,他是新郎亲自指定的迎亲使,身后敲敲打打,吹着唢呐敲着锣鼓的,扛着聘礼,执着仪仗的,扛着八抬大轿的基本上都是镖局的弟兄,老唐亲自带着雇来的舞狮舞龙队在前面开道。
黑牛骑在马上,回过头去看身后的花轿,轿身用的是他亲自选的香樟木制的,又轻又耐力,还有股子香味,上面雕刻着“麒麟送子”和“和合二仙”。轿子四周的帷幔用的是大红色的彩绸,两边绣着“禧”字,前后则是“丹凤朝阳”和“百子图”,瞅着就喜庆。
“黑牛,快到了!”古承阳唤了他一声,黑牛正过身来,一张黑脸乐的跟朵花似的。
“哎?不对劲儿啊!”在领队的老唐头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咋了?”黑牛问道。
迎亲队伍此时正好拐过最后一个转角,锦绣织坊就在路旁第三家。
锦绣织坊在京城多少也算是有名的织坊,据说老板娘当年曾在专门制造御用和官用缎匹的官办织局做过管事,而后嫁与京官,开办了这么个锦绣织坊,请来的织娘不单心灵手巧,也都个个貌美如花,所以锦绣织坊一向客商如织,往来不绝。
今日又是和织坊老板娘情同母女的蕙娘出阁之日,怎么说,热闹程度都不会比往常要差,可是通远一行人敲敲打打地来到锦绣织坊门口的时候,却发现锦绣织坊大门紧闭。
与此同时,老捕头留下探查的那间客栈院外,那个独自离开的女孩带着几个六扇门的捕快衙役骑马赶了回来。
昨夜离开之后,孟姑娘便一直对自己的父亲放心不下,于是便选择了将信送抵通远镖局,交由常镖头代为呈送兵部,自己前往六扇门搬救兵,可是半夜三更的时候,六扇门留守的衙役没有几个,连夜叫醒几个身手不错的捕头捕快,匆匆赶回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孟姑娘,就是这里么?”其中一位年纪较大的捕头问道。
“就是这里啊……”姓孟的姑娘看着眼前的一切,目瞪口呆。
昨夜还灯火通明的小客栈,仅仅一夜之间,便被烧成了一片废墟,只剩下门前漏了风的纸灯在清晨的寒风中被吹得摇摇欲坠,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走,过去查探查探。”捕头下了马,还未走到近旁,便被潮湿木头燃烧后散发出的浓烟呛得直咳嗽,其它年轻的捕快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孟姑娘……你看这……”捕头一脸的无可奈何。
孟姑娘坐在马背上,看着仍有余火未烬的废墟,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奇怪了,人呢?”古承阳回过头来调侃黑牛道,“你家蕙娘悔婚了?”
“不……不会啊!俺没惹蕙娘生过气啊!”就这么一句玩笑话,黑牛好像还真有点当真了,慌忙下马,要去看个究竟。
“蕙娘,蕙娘?俺是黑牛啊!”黑牛双手提着状元服,一摇一晃地走过去拍门,“老板娘,老板娘你在么?俺来接蕙娘了!”
门当然没有开,任凭黑牛那只大手敲得多响,织坊内竟是毫无动静。
“咋地了这到底?”黑牛顺着门缝往里瞧,发现门缝内居然有一只眼睛也正在往外瞧。
“娘的!这不是有人么!开什么玩笑!”说完,黑牛又是一通乱敲。
“大伯,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么?”古承阳向路边一位出来围观的街坊问道。
“谁知道呢?”老头子也是一脸的不解,“昨天晚上还张灯结彩,热热闹闹的,今天早上就大门紧闭,也不知道搞什么鬼。”
“哎,小伙子,你是通远镖局的吧?”旁边一位三四十岁的妇人上前来搭茬道,“今天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俺就听到好像有一大帮人进了锦绣织坊,俺还以为你们一大早就来迎亲了呢,结果出了门一看,大门锁的紧紧地,锦绣织坊的姑娘进去之后就一个也都没再出来,一点动静都没有,这是整的啥景儿啊到底?”
“有人一大早就进了锦绣织坊?”老唐问道。
“可不是嘛!我听的真真的!”老妇人手舞足蹈,说的吐沫横飞,见古承阳和老唐都不理会自己了,又拽着刚刚的老头继续胡扯八扯。
“会不会是咱们想多了?”古承阳看着仍在拍门的黑牛,向老唐问道。
“你相信自己的直觉么?”老唐在鞋上磕了磕自己的烟袋锅,而后将它插在了自己后腰上。
“……”古承阳没回答,从刚刚牵着的马的马鞍下掏出了自己的直刀。
“嘿嘿。”老唐看着古承阳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一挥手,身后镖局的伙计们纷纷从聘礼,马匹,仪仗底下掏出了家伙。
“干啥啊?”黑牛一回头,正瞅见那八个扛着轿子的弟兄从轿子底下抽刀。
“迎个亲咋还带着家伙呢?”黑牛问古承阳。
“没办法。”古承阳耸耸肩,“弟兄们不带着家伙,心底不踏实,真碰见什么事,总不能像你昨天晚上那样,拎着条凳出去吧?”
“不是……你们这是要干啥啊?”黑牛想拦,却已经拦不住了。六七个身强体壮的伙计沿着锦绣织坊的外墙一字排开,背对着墙面半蹲在地上,双手搭在膝盖上,后面的兄弟们驾轻就熟,一个冲刺踩在半蹲着的伙计手上,下面一抬,上面一跃,轻轻松松翻过了锦绣织坊的围墙。
“走了走了,回头要是没事了,再向老板娘请罪也行啊。”说完古承阳紧跟着老唐翻进了织坊内。
织坊是根据一栋民居改建而成,典型的“目”字型老北京四合院。第一进院是垂花门之前由倒座房所居的临街窄院,坐南朝北,是用来放置货物的杂间。由此向前,经过装饰最华丽的垂花门进到正院,路分四向,屋坐三间,正北一间是正房,房屋开间进深较大,台基较高,在一般人家中,往往是长辈居住的地方,锦绣织坊的老板娘不住在这里,所以改为了接客谈生意的客厅之用。
左右两间厢房开间进深较小,改为了纺织的工作间,女工多为附近赋闲在家的大姑娘小媳妇,大多习得一手好女工,出来做做工,贴补家用。
过了正房向后,便又是一层院落,一排坐北朝南,较为矮小的房屋,叫做后罩房,是蕙娘和另外两个孤苦伶仃的姑娘居住的地方,皇城根旁,天子脚下,鲜有不法,所以三个姑娘夜里也并不怎么害怕。
古承阳和老唐冲进去的时候,人都在正院里,老板娘和其它的织娘们都被绑了起来,围着院内的两个荷花缸绑成了两个圈,十几个穿着老百姓衣服,用黑巾蒙面的人一字排开站在院子当中看着通远的伙计们,他们身后有十几口大箱子,不知装的什么。
最前面的一个女人没有蒙着面,侧着身翘着腿坐在一口大箱子上,一身玄黑色的猎装衬得身材凹凸有致,一头如瀑青丝自然地垂在身后,只在尾部用红绳系住,把玩着手里的一根只有一尺五寸左右长短的小烟袋锅,正悠然地吞云吐雾。
“咋地了?咋地了?俺媳妇呢?”大部分人都跃进院子之后,黑牛慢慢悠悠等人开了门,才从正门进来,这帮人不爱惜自己身上的行头,黑牛可爱惜的很,这么一折腾,他便成了最后一个进院子的,从后面拨开众人挤了进来,一见这架势,黑牛当场就懵了。
“俺媳妇呢!”黑牛似乎也是气糊涂了,边说边从地上拾起了一块板砖,朝着那女子扔了出去,那女子没有回话,稍稍一侧头,让过了板砖,依然侧着头看着他们,鬓角几缕凌乱的长发垂在眼前,令她本就冷艳的目光更显决绝。
“黑牛!冷静点!”老唐斥责道。
“这位前辈,可是通远镖局的常镖头?” 那女子对黑牛的行为毫不在意,轻描淡写地问道,眼睛盯着自己刚刚缓缓吐出一个烟圈上。
“常镖头……在通远镖局内等候招待宾朋,这位姑娘若是来向我通远镖局道贺的,老朽谨代表通远镖局表示感谢。”老唐不卑不亢地回道。
“对啊,常镖头哪去了?”古承阳低声问黑牛。
“常镖头昨夜见了那人送来的信件后,今天一大早就赶去兵部了。”黑牛气呼呼地回答道。
“那前辈想必就是通远镖局的唐老前辈了,对么?”烟圈很快便消弭于无形,那女子的还是没有将目光转到老唐他们身上,语气也一直冷冰冰的,像是在命令他的仆从。
“老朽的确姓唐,但前辈二字愧不敢当,姑娘若是有事同我通远镖局商议,大可去鄙号做客,锦绣织坊多是女眷,何必为难她们?”
“老唐,你还跟这娘们儿废什么话!先把俺媳妇放了!”
“……”那女子终于转过了头,斜着眼盯着黑牛。
“承阳,把他先带下去……”老唐收起了自己往日的笑容,命令道。
“走吧,先出去……”古承阳拽了拽黑牛,见拽不动,便狠下心,和另外几个伙计直接将他驾了出去。
“黑牛!你冷静点!你这样也无济于事!”一行人拉拉扯扯地出了大门,古承阳将周遭围观的街坊们都轰散之后将黑牛摁坐在了门口的拴马桩旁,一件好好地状元服被弄得脏兮兮的。
黑牛“砰砰砰”几拳头砸在拴马桩上,旁人看着都觉得疼。
古承阳和其他几个伙计不知如何规劝,只好一个个或低下头,或把目光转向别处。
“去报案!去报案!”黑牛气呼呼地喝道,“五城兵马司!六扇门!锦衣卫!”
一个才约莫十五六岁的小趟子手依言正要去报案,却被古承阳一伸手拦了下来。
“古兄弟,你这是干什么?”黑牛瞪着一对牛眼不解地问道。
“刚刚被绑在院子里的那些人里,你看到蕙娘的身影了么?”古承阳只一句话,就让黑牛又坐了回去。
刚刚虽然情绪有些激动,但是黑牛还是看清楚了,两个荷花缸上各绑了七八个姑娘,都是锦绣织坊的姑娘,但没有蕙娘。
也就是说,蕙娘已经被他们带走了。
“那……咱们怎么办?”黑牛有点慌了神了,“等常镖头回来商量下?”
“问题是咱们现在有选择的余地么?”
“……”
“镇定点!黑牛!他们肯定不会把蕙娘怎么样的,不然他们不会在这等着咱们。”
“那……他们想干什么?”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和刚刚院子里那些箱子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