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妈家的猪圈盖在一里开外的田地,得经过好几个沼气井。天黑如墨,我打着手电筒在前,小心的带着路。问她看不看得清,她说看得清,声音倒不象身上罩得外套那样土鳖。这就是我们的初次对话。穿过沼气井,是条臭烘烘的烂泥沟。我先迈过去,怕她过不来,就让等等,想找块木板给她搭桥。话音刚落,她便轻松迈过来,说她也是乡坝里的孩子,没有那么娇俏。
猪圈是用火砖搭的屋身,石棉瓦盖的屋顶。旁边有个大粪坑,散发出浓郁的猪屎味。电灯是开着的,蛛丝缠裹的灯泡放出腻黄的幽光。圈里的五条大肥猪活象堆在角落里的笨重水泥袋,夯实沉重,而尾巴如同老太婆摇手中的蒲扇,晃的优哉优哉。石槽里的汤汤水水早就化作滚滚鼾声与沉沉睡梦,不知去向。
文婷往猪圈里一探,说她家的猪比姑妈家的肥。于是我们转而说起同猪有关的话题。她说自己半个钟头可以把一背篼莲花白宰完,是宰猪食的高手。而我提到小时候端起坐在蜂窝煤炉子上坏了把手的一锅潲水烫伤了大腿,将养了两个月才能下床走路。
“你们屋下这阵子怕没有喂猪了?”她问。
“早没有了。”我说。
“刚才听你阿爸讲,你们是和城村的,我从来不晓得龙潭寺有个和城村。”
“我还是头一次晓得有平安村。”
“你阿爸口才真好,可以去做谈判专家。”文婷笑道。
“平时他都不怎么讲话,也不晓得吃错了么格药,今晚上心花怒放的。”
“和城的在哪儿读初中?”
“三十八中。平安的喃?”
“院山中学。”院山中学在龙潭寺东,原是院山乡的乡立中学。院山乡合并到龙潭寺后,中学却保留下来,直到最后被市立的三十八中合并。但龙潭寺的人都认为,以前院山中学的教学质量就是比三十八中好。
看了一会儿,她说回去吧。
刚迈过烂泥沟,我的手机铃响了,不得不右手握电筒给她照明,左手摸出来接听。不想过于匆忙,手机掉到地上滑进沟里,设为铃声的《改变》在淤泥中忧郁的放送着。只好请文婷照明,我好挽住沟边的竹子捞手机。
“还好沟里没水,不然肯定报废。”捞起手机后,我庆幸道。是姑妈打来的电话,大概是怕有什么闪失,通知我们回去。
“将才你手机里面响得是么格歌?”
“客家话流行歌曲。”她懵懂不知。我进一步解释道:“就是用我们的话唱的流行歌曲。是台湾那边的客家人唱的。”
“台湾那边也有客家人?”
“怎么没有,那里的客家人比我们这里还多。”
“有点好听,哪里来的?”文婷问道。
“网上下的。”
“把网址发给我,我也去下。”
“你QQ号好多?”
她把QQ号说给我听,我记进手机。一踏进家门,文婷的哥哥就问她是不是走了,她说走吧。姑妈抓住时机,让我们互留手机号方便以后联系。留是留了,但我们很久都没有主动联系对方。
过了一个月,我在五米高的电杆上收到她问我要《改变》下载网址的短信,才想起答应过她的事。收工后,我到附近网吧加了她。加后觉得有个知音也不错,把网址发给她以后又说:大家都喜欢客家流行歌,不如做好朋友?她回复道:要得。我们聊到那天的相亲,都觉得相亲很落伍,但又得敷衍为我们操心的家人。得知她比我年长一岁半,还顺口叫了她文婷姐,她也接受了。
文婷觉得邱幸仪的歌好听,经常发短信给我分享听歌的感受。她说台湾的客家话同我们这里的不大一样,我解释说湖广话底下不是也分为成都话、宜宾话、自贡话等腔调,客家话同样如此。她又说认真听还是听得出来,我们同样把月亮叫做“月光”,把爷爷叫呼为“阿公”。邱幸仪的歌中,她最喜欢《燕子》,说“翻唱”都没有问题,下次公司KTV聚会,一定要表现表现。KTV里不会有这首歌,咋们比不上台湾,所在的方言岛迟早有一天会被淹没,有的听已经不错了。按完这句话发过去,油然升起世纪末的忧伤。她回复说:不要悲观嘛,我们不就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吗?
记得是在高升桥肯德基餐厅,我们见了相亲以后第一面。高升桥距她租住的红牌楼很近。不但她来了,还带了个名叫李欣的同学赴约。为节省房租,她们同学四个合租瓜分了一个一套二。其他两个同学,一个叫张莘莘,一个叫兆小艳。文婷同张莘莘一间屋,李欣同兆小艳一个屋。四人财政学校毕业后一直合租到现在。
李欣有张苹果脸,身材极为臃肿,嗓门活象东北汉子,洪钟大吕的。她认定我和文婷是男女朋友关系,一面往嘴里塞土豆条汉堡鸡翅,一面夸赞文婷贤淑能干,哪个男人娶到手都会幸福一辈子,就象吃人嘴短,必须说点什么做补偿。
不过文婷确实与相亲那天不一样。虽然还是梳着马尾辫,但上身已罩了件水洗珍珠领的牛仔外套,下身是条修身中长单排扣开叉牛仔裙,比起相亲时的呆板沉闷,竟变了个人。餐厅里空调烘烘,文婷脱掉牛仔外套,露出蕾丝装饰的长袖翻领雪纺衫,苗条的身材顿时喷薄而出。我才发现,文婷个头不高,但四肢匀称,比例和谐,凹凸有致,有种不卑不亢的落落大方。乡下的黑灯瞎火真是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