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要用午饭的时候了,但宋凌却没有一点胃口,她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把绿罗唤了进来嘱咐:“吴庸找过来的那批女木匠怎么样?”
明知这事的难度,她便多给了吴庸些时间。
吴庸走街串巷,得到了李桥的帮助,这才寻到几个热衷于木工活儿的女子。这些女子大都隐姓埋名,挂靠在作坊名下,以男子的名义做活儿。
绿罗笑道:“姑娘果然慧眼,我瞧那女木匠的活计也不比男木匠的差,而且做得更……对!更漂亮呢!”还有一件事,她至今都不知道要不要说与宋凌听。
“男女本就不同,做出来的东西自然各有千秋了。”这件事进展得总算还不赖,宋凌点头,饮了口茶方道:“那个叫曼娘的,瞧着稳重,先让她当个头儿,领着女木匠们着手做一批女用的慧品,过几天我再来看看。”
瞧她神色恹恹,绿罗将压在心底的话继续压着,担忧地问她:“姑娘可要用饭?这几日您连觉都少得很,这午饭可万万不能缺着了。”
宋凌起身:“罢了,回府吧。”
总这样整日整夜的不回去,也不知孙亦潇可有什么事需要她?
“婢子给您准备些简单的吃食,咱在马车上用些?姑娘不吃,婢子可是饿得很呢。”绿罗使了个眼色,紫衣忙道,“婢子这就去准备。”
稍稍装扮了一下,上了马车,宋凌便靠着引枕闭上眼。
紫衣站在马车边,掀起帘子道:“姑娘,婢子这几日能不回去吗?”
宋凌依旧阖着眼,慵懒地“嗯?”了一声。
紫衣低声道:“女木匠的事情没有完全妥帖,婢子放心不下……”
这些日子以来,宋凌也算瞧了个真切,紫衣做婢女不好不坏,但对慧济堂倒是一腔热忱,仿佛找到了人生目标一般地尽心尽力。尤其看到那几个女木匠之后,她与她们之间相处极其融洽。
“也好。”宋凌直起身子,解下自己的披风,亲手系到紫衣身上,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柔声道,“那就辛苦你了。”
紫衣眼神明亮,郑重点头。
在马车上,宋凌也就只吃了个水晶包子,小憩了不知多久,待她睁开眼,马车已经在国公府门前停靠着了。
绿罗见她醒来,这才拿了一件备用的披风给她。
宋凌摇了摇头,沉默着从偏门走了进去。
还没到院子的门,就见孙亦潇的贴身丫头连忙迎了上来,没等宋凌问话,她便一脸紧张地道:“姑娘,太夫人命嬷嬷把小姐抱了过去,还传话说您回来直接去太夫人院子,几房的太太们都去了,不知出了何事。”
宋凌把自己用来记事的簿子交给绿罗,看着她的眼睛道:“拿着。”
绿罗神情严峻,虽然心下略慌,但依旧头脑清明,她忍不住道:“姑娘,阵仗有些大,婢子能做些什么?”
“如常即可。”
叮嘱完绿罗,宋凌稍微理了理略带褶皱的袖口,姿态端正地往太夫人的院子里走过去。看到宋凌,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引着宋凌站在偏厅门口,这才小步走进偏厅禀报。
不一会儿,太夫人跟前的杨嬷嬷亲自出来迎宋凌:“姑娘可算来了,太夫人和几位夫人们都在里屋等着呢。”
是杨嬷嬷?
宋凌暗忖:大抵不是什么太过于撕破脸的事儿,不然也不会劳动这位嬷嬷的大驾。但这事儿也不会小,能让徐太夫人这般重视,估计还是托了徐泽将军的福。
稍稍稳定了下心神,她抬脚走了进去。
除了端宜郡主不在,其他几房太太都按照齿序落座,面上带着教科书一般没有感情的笑意,姿态出奇的一致,大概这次的立场也相同吧。
宋凌行礼,太夫人赐座,之后孙亦潇才睡眼惺忪地从隔间走了出来。
“凌姐姐!”她兴奋地扑了过来,作为一个乖宝宝,她体谅凌姐姐的忙碌,才没有没日没夜地缠着呢。而且年龄渐长,见识增多,小亦潇的性子也愈发独立了。
太夫人伸手:“潇儿,到外祖母这里来。”
自是不好当场驳了徐太夫人的面子,孙亦潇朝宋凌挤眉弄眼了一下,转身乖乖坐到徐太夫人旁边的绣凳上,荡着两条小短腿。平日里倒还能算得上天真烂漫,但今日她这样子却让在场诸位夫人蹙了眉。
太夫人直接喝道:“你已经七岁了,还这般不知礼数,成何体统!”
“哎?”孙亦潇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外祖母这是在训斥我吗?长这么大还没人对我这般疾言厉色过哎。
她这一副懵懂的样子更让太夫人生气:“侯门小姐,哪个如你这般?”
孙亦潇嘴一撇:“如我这般聪明伶俐吗?”
“混账!你一人倒还罢了,若是误了整个国公府小姐的名声,难道让你的表姐表妹们都恨你一辈子吗?!”骂完这一句,太夫人若有似无地瞥了眼宋凌。
连带着,众夫人们的视线也都集中到了宋凌身上。
宋凌起身,朝各位夫人福了福身子,道:“原有一事要与太夫人商议,只因前些日子徐将军、郡主和郡君离府,担心太夫人诸事烦忧,便未提及。如今尘埃落定,便特来求太夫人恩典。”
因为徐泽的出关,刚好又碰上闵王寿辰,他们一家子就去了闵王的藩地。
也不怪宋凌多想,毕竟太夫人她们发作的节骨眼儿选的太好,好到真心实意会帮她的人只剩下孙亦潇。刚满七岁的孙亦潇,即使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真放在超一品公爵夫人眼中,还真没有太多分量。
太夫人一向知道宋凌聪慧,点头让她说下去。
宋凌微微一笑:“我已在城西置了宅,距慧济堂近些,以后也方便打理。但毕竟我是国公府的家奴,之后不便与阿潇作伴,还请太夫人谅解。”
诸位夫人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太夫人的脸色稍霁,微笑点头:“无妨,你原本就是我国公府的女清客,没有家奴一说。国公府与慧济堂渊源颇深,自然也希望能帮助跟多的人。”承诺国公府将继续为慧济堂的后盾,也算是宋凌知情识趣的褒奖。
二夫人笑道:“说起慧济堂,我娘家嫂子总说要来答谢宋姑娘呢。”
陈家攀了国公府的亲,才能把二夫人的大哥塞进徐家军里混资历,以期将来捞个世袭的千户当当。没想到战场上刀剑无眼,陈家大爷丢了一截胳膊,左胳膊嘛,于生活倒是没什么妨碍,但总归不风流倜傥了。幸好慧济堂的智具足以以假乱真,陈大爷整日傻乐,还给军中故旧推荐,忙得不亦乐乎。
“陈大爷是慧济堂的贵客,我理应改日登门拜访。”宋凌起身对大夫人福了下身子,态度恭谨。
真是个上道的丫头,无怪乎慧济堂的生意能蒸蒸日上。
大夫人微笑着笼了笼耳边发髻,神情略带倨傲。
三夫人倒是有些歉疚,咳了一声后软绵绵地道:“也不知你那宅子大不大,仓促间准备总会不趁手,我院里有一些给你准备的物件,过会儿派丫鬟来取吧。”
太夫人微微蹙眉:老三家的实在不会来事,这不是摆明了提前知晓要将宋凌赶出国公府吗?但三夫人和三爷一直比较隐形,身子也孱弱,也不好重话申斥。幸好宋凌是个聪明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原是想婉拒,但宋凌看着三夫人真挚的眼神,心中温暖,便点了点头。
其他几位夫人也表示了几句关切,宋凌一一让人如沐春风地应对而过。
这件事便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宋凌也不愿拖拉:“太夫人,那我这便回去收拾,宅子离国公府不算近,可能还需借国公府几辆马车。”
太夫人自然应允。
“你们是不是都当我不在啊!”
孙亦潇突然一声尖叫,从绣凳上蹦了下来,大声道:“我不同意!不同意!”
太夫人给杨嬷嬷使了个眼色,杨嬷嬷走过来半扶半抱住孙亦潇:“表小姐也该懂事了,别让太夫人难做。”
“你干嘛!放开我!”孙亦潇使劲挣扎。
杨嬷嬷眼中闪过一抹不耐烦:“前几日听大夫说表小姐身子不适,想来是真的,快去里屋歇着吧。”还动手捂住孙亦潇的嘴。
太夫人将眉头皱成一个疙瘩:兰若太惯着孩子了,作为一个千金大小姐,还有那般高贵的血统,行止却如此粗俗,也得好好管教一番。
宋凌霍地站起,动作太大带翻了一盏茶。
茶盖滚落,于地面砸碎,一声脆响,惊到了诸人。
她的眸光犹如一柄寒剑,让太夫人也禁不住心中微凉。她快步走到杨嬷嬷跟前,声音冷若坚冰:“嬷嬷年纪大了。”
简单的一句话把杨嬷嬷生生给吓住了。
孙亦潇趁着间隙挣脱了出来,哇地哭出了声,抱住宋凌直哭:“凌姐姐,我不要你走,我不要你走!”
轻轻拍打孙亦潇的背,宋凌的神色才逐渐和缓,她柔声哄道:“阿潇乖,你婧表姐和其他几个表姐即将议亲,需要好的名声。我抛头露面太过,实不该继续留在府里,你明白吗?”
孙亦潇咬住下唇,抽抽噎噎地不说话。
她什么都懂,但并不代表她就愿意!
宋凌把她抱到自己膝盖上坐下,声音不高不低,不轻不重,却直勾勾地入了每个人的耳朵:“侯夫人将你送到国公府养着,京叔叔也时常挂念着你,虽然杨嬷嬷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但你自己可不能忘了。”
太夫人手里的佛珠蓦地一紧,面上不显。
诸位夫人都面面相觑,不知宋凌口中的京叔叔是何方神圣?
“姐姐会带你到新家里玩的,那个家里永远会有阿潇的地方,你期待吗?有大马,也有木头鸟儿,姐姐再给你养一只小狗狗好不好?”
孙亦潇抹掉泪,将头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