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宋凌都对自己颇为满意。
怀揣先进理念来到古代,能得上天垂怜重生,经历最低谷后一步一步挺起脊梁,最关键是做的还不错。她自认为虽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机智,但也称得上聪明人了。不止如此,这一辈子的际遇也不赖,眼瞅着一切百废待兴。
然而偏生就在东楼这里栽了个跟头。
能吃苦,有韧性的宋凌,练起武来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迄今为止,才刚刚学会使用腕劲儿。东楼都恨不得把自己的脑子扒出来放进宋凌的头里,几次三番气得他睡不安稳。
“也是佩服。”东楼白了眼宋凌,“剑法练会了?”
宋凌也是重生以来第一次感到窘迫,默默点头。
瞧她这样,箫景敛又有些不忍,刚想为自家师妹找补回来些脸面,这时东楼给他跟宋凌各扔了一把剑,没声好气:“去!试试她。”
剑是好剑,利刃寒光森森。
“呃……那个……有没有未开刃的?”讲真,宋凌有点怂。虽然箫景敛武功收放自如,但就怕万一,在身上拉一道口子也是疼的呀。
东楼气得吹胡子瞪眼:“敛小子,在她胳膊上划出伤口来,没出血不准再来见我!”练武功还怕受伤?说出口也不嫌丢人!
还有这种奇葩要求?宋凌也是目瞪口呆。
箫景敛无语,虽说他没有求娶宋凌的意思,但好歹是他心仪的姑娘,师父有这样耍人玩儿的吗?
走到院中,宋凌恋恋不舍地将厚披风卸掉。
寒意刁钻地渗入骨子里,冻得她一个哆嗦。
箫景敛直接一个俯冲,气势汹汹地往宋凌而去。宋凌提剑抵御,足尖死死抵住地面还是止不住后退。一时间火光四溅!宋凌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你不会真的要砍我吧?”
“师父言出必践,不如由我来做。”箫景敛端着一张死人脸,出招不断。
一个一个都是疯子!
要不是怕伤着自己,宋凌学武功还能这么慢?今儿既非要受伤,索性豁出去了。她屏气凝神,将利剑耍成了一朵花儿。但箫景敛到底是能继承东楼衣钵的奇才,试出她的深浅之后,稍提了一口气,就把宋凌手里的剑挑落,还顺便在她胳膊上划了一道。刚刚见血,不是很严重的那种。
宋凌只觉得稍微一疼,忍过了便也不在乎了。
虽则如此,但非得受伤这种要求还是直让她想骂娘,不会以后都这样儿吧?
“尚可。”东楼也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钻了出来,脸色稍霁,对着宋凌撂下狠话,“若再不用心,次次都如此!”
宋凌立刻肃然挺立:“不会!”
东楼一见宋凌就嫌弃的脸总算回缓了些,招呼他们进内堂说话。三人分坐,丫鬟斟了茶,闻着袅袅茶香,宋凌的心跳才慢慢回归正常。
“慧济堂做得不错。”东楼递给宋凌一张纸,道,“除却兵士,一些江湖人士也免不了受伤,这是我对你假肢一事的一些看法,能用就用,不能用也不必顾忌我的面子。”
用完晚饭,宋凌辞别东楼,趁着还没宵禁赶着去慧济堂看看。
她刚上马,便听箫景敛也驱马跟了上来。
宋凌转过身看他:“师弟,不顺路吧?”
对箫景敛她还是有些怨气的,她心眼针鼻儿般小,还没那么轻易忘记他的侮辱。但毕竟同一师门这么长时间,师弟师妹地叫,倒也不像最初那般针尖对麦芒了。
“去买慧品,师妹不欢迎?”
“自然欢迎!”宋凌调转马头跟在他后面,笑道,“顾客是上帝,我敬着你。”
箫景敛拉了拉缰绳,将自己的马与宋凌并排,颇有些并辔而行的非凡情谊,他戏谑眯起狭长的双目,道:“宋东家不用引路的吗?”
算你狠。
二人一路无言,到了慧济堂,宋凌把箫景敛撇在外面,自己加快步伐往内堂走。箫景敛顺手拽住她的胳膊:“急什么?”他从袖口拿出一个朱红色的瓶子塞进宋凌手里,“皇家秘制的祛疤灵药。”
不要白不要。
宋凌抽出自己的胳膊,白他一眼:“受之无愧。”
慧济堂此刻客人不多,他们俩这小动作倒没什么人看见,但除了特别关注宋凌的人。比如——
“廉王殿下。”沈至兰知道宋凌今日要来慧济堂,早早就等着了,但等到日头落下,才听刘水瞧见宋凌与人并辔而来。
午后出门到现在,她都是与廉王在一起?
沈至兰心里酸涩,就当自己没看到箫景敛对宋凌动手动脚,不动声色地挡在宋凌身前,对箫景敛抱了抱拳:“殿下大驾,沈某愿尽地主之谊,不如到内堂一叙?”作为除却宋凌之外的最大股东,沈至兰确可以自称地主。
东楼说过,沈至兰对宋凌是有心思的。
箫景敛不得不承认,他们二人之间的阻碍少得可怜,青梅竹马,志趣相投,沈至兰还前途远大,怎么看怎么般配。
呵呵,实在般配得很呢!
“沈解元客气,时候不早,府中尚有要事,我便不久留了。”他又是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言谈举止都恰到好处,“前些日子得了一坛子好酒,改日共饮?”
沈至兰应下,亲自送箫景敛出去。
与箫景敛相处久了,且他在宋凌面前不常摆亲王的架子,宋凌倒不太把他当贵人般供着。跟掌柜打了声招呼,宋凌便经由内堂拐去内院的厢房。房内,葛仁和李桥相顾无言,一副深情缱绻的样子。但二人的眼神俱是涣散,思绪早不知飘到了何处。
大半个月过去了,假肢的瓶颈虽然有点进展,但终究还拦在半途,愁煞人也。
宋凌咳了两声把二人的魂魄强拉回身体,将东楼的手稿放到二人之间。
手稿她已经细细看过了,这或许是个能解决困局的一个灵感,但她毕竟不是医学和木工相关专业,具体落实还得交给葛仁与李桥。
“我先回去,明日再来。”
见他们的注意力都被手稿所吸引,根本没有回答她的意思,宋凌只是笑笑,轻手轻脚地关起房门,慢慢退了出去。
来到她专属休息的小书房,沈至兰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书卷。
宋凌坐下喝了口茶才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沈至兰神色有那么一点点不自然,紧绷着嘴,似是想说什么,但又开不了口。
倒是奇了,他哪儿是这种优柔寡断的人呀?
“你……在为难?”宋凌略微一想,笑出了声来,“你不会是想问我与箫景敛的关系,又碍于或这或那的规矩礼数,问不出口吧?”
沈至兰眼睛一亮,搁在桌子上的那只手稍动了动。
宋凌轻松道:“早就说过了,你我之间,没有那些虚的。”
虽只是过了个年,但宋凌眉目间仿佛沾染上了些许风情,这种风情十分罕见,在普通古代女子身上极难看到。她起身,边走边道:“前些日子,我受了点伤,拜了高人为师治伤,而箫景敛恰好是那高人的徒弟。”
松了口气的同时,沈至兰为自己的斤斤计较不自在,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格局变得这般狭隘了?
忙碌的时间总是飞快,春季过了一大半,慧济堂的春天也姗姗来迟。
在闭关三个月后,葛仁与李桥激动地相拥而泣,若不是有葛仁这位名医在场,李桥大概能直接厥过去。宋凌连夜赶过来,看到摆在一堆残次品前被擦得锃亮的三件慧品,分别是假手、假腿和假脚。单用精巧二字都不足以形容,俩完美主义的主创组合在一起,这些都可以称得上是艺术品了。
宋凌理解葛仁和李桥的激动,连她自己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成了!”她紧紧攥住沈至兰的手,嘴唇有点微颤,“阿兰,我们成了!”
她的手跟娘的手不同,娘的手很柔软,很细腻,但她的手却有些粗糙,还有茧子。就是这么一双算不得完美的手,却让沈至兰大脑瞬间空白。他有些发抖,字不成句,只觉得宋凌的手像是烫手的山芋,但又舍不得松开。
宋凌只当他是兴奋,没太在意。
邀请东楼和徐泽都来看过,他们也是赞不绝口。宋凌特意开了个“发布会”,将假肢相关的器具单独命名为智具。有徐泽在军队的影响力,徐家军特意定制了第一批智具作为“慰问伤残老兵”的福利被发放。同时,慕名而来的江湖人士也不少。
很快,慧济堂的名声以星火燎原的态势迅速发展。
没几个月后,分店已然开了三家。
期间自然不是一帆风顺,但慧济堂的发展总的来说还算平稳。这日看完帐,许久不见沈大夫人却亲自找上门来了。她声声告求宋凌放过沈至兰,哭得梨花带雨,衬着那张不算美好的容貌,让宋凌的心情一点点地坠落谷底。
“宋姑娘,我知道你本事大,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但求你别再缠着阿兰了,他两年后还要赴京赶考啊!”沈至兰是沈大夫人的荣耀希望,尤其当沈家四爷高中三甲同进士荣归故里之后,她鞭策沈至兰的心思愈发重了。
她是过来人,就沈至兰说起宋凌那副甜滋滋的模样,她怎能不知沈至兰对宋凌有了爱慕之意?不成!她最骄傲的儿子,将来是要聘高门大户的淑女为妻,怎能与一个满身铜臭的奴婢有私?宋凌是名臣之后又能如何?还不是为了一点银钱抛头露面?
见宋凌面色铁青,她再接再厉:“宋姑娘,你是我瞧着长大的,自小就与旁人不同。吾儿实在配不上你,还请你高抬贵手!”
以宋凌的傲骨,她这样说,还就不信宋凌能继续痴缠?
果然,宋凌的脸色愈发深沉。
“大夫人的顾虑我懂,但我与阿兰之间清清白白,还请您为了阿兰的名声也不要随意信口开河。作为阿兰的朋友,我自然希望他能金榜题名,夫人请回吧。”
毕竟沈大夫人是沈茹欣和沈至兰的亲娘,宋凌说话已经很客气了。但将近半年作为慧济堂的东家游走于权贵商贾之间,她的言谈举止间已经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霸气。
沈大夫人嗫喏片刻,原本还有很多狠话要讲的,现在竟不太敢说出口。
她只得匆匆结尾:“你知道就好。”
已是一夜未眠,还得处理这种糟糕的事。只是她没有想到,更麻烦的事还在国公府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