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虽然沈茹云并没有与沈长川有过约定,但他们二人居然“奇迹”般地相遇在了沈茹云回自己小院儿的必经之路。
沈茹云娇羞地低下头,轻声道:“长川这个时候出现在花园,是读书读累了吗?”
原本以沈长川的年龄中举也是一方美谈,然而有沈至兰珠玉在前,他发的光就显得没那么耀眼了。但沈茹云何许人也?她早就看到了沈长川的潜在价值,尤其是自己名声有损后,或许拿沈长川当个备胎也是不错的选择。
二人聊了几句,撩得沈长川内心火热。
在竹林处分了手,沈茹云颇有些得意地踱步往自己院子里走去。但沈长川倒是渐渐稳住了心神,走了一条既不通向他与其他来投靠的族人共同寄居的院落,又不通往二道门的小路。
没几时,精致的小院儿出现在他眼前。
汀湘院,在夜幕的笼罩下,透过门缝渗出来的光线仿佛照进了他的心里。
他今天下午前来就是想“偶遇”宋凌的,不过看到沈茹云和大夫人同时出来后临时改了主意。作为一个家道中落,尝尽冷暖,好不容易盼到柳暗花明的青年,,他不会允许太过于感情用事。
吊着沈茹云的同时,沈长川心里却是再想见一见宋凌。
惊艳于那一眼,少女含情的双眸里仿佛藏着太多太多的故事,同是经历过世事坎坷的人,沈长川相信宋凌与他是命中注定。
“你在这儿干什么?”嚣张且不满的声音钻入耳朵。
沈长川从遐想中惊醒,他连忙长揖为礼,缓声道:“大小姐。”早就明确地感受到了沈茹欣对自己的敌意,沈长川没有将“魅力”耗费在沈茹欣身上,只保持适度的恭敬就好。
沈茹欣身穿一身红色骑马装,十分干练,虽然身高没有沈长川高,但却有种居高临下的气势:“问你话呢!鬼鬼祟祟躲在这儿想做什么?”
语气里添了不耐烦。
沈长川倒是落落大方:“我曾与宋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听闻宋姑娘回府,有一副字画赠上,惟愿宋姑娘能喜乐安康。”
瞧瞧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得很呢。
沈茹欣当即怒道:“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人,居然敢打凌儿的主意!”
虽然寄人篱下,但年少考取举子的沈长川也是个有气性的青年,他敛衽而立,颇有些器宇轩昂的样子,朗声问:“大小姐认为在下何种人?”
“长袖善舞,左右逢迎,一门心思钻营的小人!”沈茹欣也不是白读了这么多年书,还能在自己的主场被一个外来人所吓倒?
沈长川大笑了两声道:“大小姐生在富贵乡,何以知道‘小人’的悲哀?就是您引为至交的宋姑娘,你又可曾明晰她全部的所思所想?我求进取是钻营,宋姑娘就是上进吗?大小姐的论断未免太过偏颇。”
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考取举人的沈长川,说得沈茹欣哑口无言。
上一世,宋凌还真不知道他这么言辞锋利。
“啪啪啪!”听闻动静早就站在门后的宋凌此刻走了出来,她鼓了三下掌,笑道,“沈举子能够高中,的确有理。”
沈茹欣欢快地迎到宋凌身边,一瞬间忘了方才的窘境,笑眯眯:“凌儿。”
宋凌挽住她的手,转向沈长川,眼神戏谑。
若说此刻她的心潮没有起伏那绝对是在骗人,眼前的他是谁?是前世那个让她信,让她爱,让她甘愿献身,以为能够白首终老的良人呐!
如今物非人也非,前世的她就是太得过且过,才没有发现沈长川的这一面。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举子连乡试的银钱都是沈家慷慨解囊,现在举子反而对沈大小姐如此咄咄逼人,可是君子所为?”时下人最喜欢道德绑架,宋凌这一手玩儿得也很溜。她没等沈长川辩解,继续道:“我不了解举子为人,但并非所有‘求进取’都能算‘上进’,若手段不清不楚,难道不是钻营?”
见宋凌替自己出气,沈茹欣当即双手插腰,冲着沈长川做出凶狠状。
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对沈长川同样适用。他并没有被宋凌诘问的窘迫,反而打心底里觉得宋凌人美声甜,逻辑严丝合缝,真不愧是他倾心的女子。
“宋姑娘说得对,在下受教。”沈长川对宋凌作揖后,还朝着沈茹欣又行了礼。
沈茹欣被沈长川的态度惊到了,她承认宋凌说得好,但也不至于一下子就能让人脱胎换骨啊。她想了想,猜到了沈长川的七八分用意,不满地哼了声。
沈长川极擅长察言观色和放长线钓大鱼,他知道凡事不能太过,将藏在袖口里的一小幅字画放在脚下,道:“男女授受不亲,这是在下亲题的字画,知道宋姑娘师承柳先生,特求一二句评语。”
说罢告辞,竟是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沈茹欣走到字画跟前,回头看宋凌:“他这是想讨好你来的,你要看吗?”
宋凌在原地呆站了许久,竟是俯下身将字画给拾了起来。默不作声地将之纳入袖口,她对沈茹欣若无其事地笑笑:“你是偷溜出来的吧,进去说话?”
如果沈茹欣能藏得住心中所思所想,她也就不会让沈大夫人这般操心了。
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沈茹欣愤然道:“一个居心叵测的浑人,你怎能对他这般宽容?难不成我之前告知你的话都做了耳旁风?!”
宋凌苦笑:“欣儿,我有分寸。”
沈茹欣最见不得宋凌表现出凄苦的形容来,当下便心疼不已。
“不说了不说了,反正你明白就好。”沈茹欣连忙拉过宋凌的胳膊,“我趁着暮色来寻你是有好消息与你说的,别被败了兴致。”
世间缘分,既强求不来,也阻挡不得。
不管前世今生如何变幻,沈茹欣与秦风的姻缘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谁也料不到,沈大夫人狠心将沈茹欣关在绣楼的这些日子,沈茹欣竟是十有八九的时间不在闺房里绣花儿。她顺着高墙爬了下去,与前来寻沈茹云的秦琳不打不相识,互相看对了脾性,成了极好的手帕交。
且说秦琳,身为秦老尚书的孙女,又承了“兴阳第一美人”的名头,原本应长成一个书香世家的淑女才对。但神奇的是,秦大美人居然出落成一个爽朗泼辣的少女。
当初于闹市救沈茹云是出自于行侠仗义之心,本着交友广泛的原则,她因了这事儿与沈茹云倒是有了些交情。但奈何脾性不投,让一个豪爽妹子成天应对一朵伪白莲,实在是难煞秦琳了。
机缘巧合,秦琳目睹了沈茹欣“逃狱”的全过程。
因了沈茹欣的“做贼心虚”,二人初时还有些口角,但气场实在太相合了,没斗几句嘴,她们就相约着去酒仙楼吃卤猪蹄了。
听到这里,宋凌心中已有不详的预感,但见沈茹欣兴致勃勃,只好搭腔:“若正如你所说,秦大小姐倒是个值得结交的。”
“是啊是啊!”沈茹欣直点头,“除了你以外,她现在可是我最要好的好友。”
实在话,宋凌微微感觉泛酸。但秦琳家世好家风正,这一段交情或许能解了沈茹欣的燃眉之急,让她被沈茹云连累了的名声得以好转。
她发自内心地笑道:“要多与她走动才是。”
“已经在走动了。”沈茹欣突然羞赧了起来,对了对手指,颇有些不好意思,“原是应该早些与你分说的,我也一直记得你当初劝我的话,不过娘看我看得严,事情又发展的太快,但他,他是真的好。”
宋凌心里“咯噔”一下,声音不由地急切道:“秦风?”
沈茹欣的脸红得能渗出血来,将头埋在胸前,蚊子般低声呢喃:“嗯嗯。”
犹如晴天霹雳,宋凌的身形禁不住晃动了一下:前世的秦风寿数太浅,与沈茹欣下定后没半年就从马上掉下来摔死了。原本以沈府高攀秦风已经够让人八卦得了,如今又牵扯上“克夫”的名头,沈茹欣的亲事简直举步维艰。
怎会如此?
前世有沈太夫人运作才能与秦府搭上关系,今生居然是间接地经由宋凌自己的手将沈茹欣推入火坑吗?
“是故……”沈茹欣还在害羞,“我想问问你,之前你与我说别与秦家定亲,究竟是为何呀?”恋爱中的少女面若桃花,美好得让人不忍去打破。
怎么办?
宋凌心中发急,但即使面儿上稍微有点显山露水,沈茹欣也是瞧不出来的。她决定要稳住沈茹欣,便道:“原不过是听说太夫人有此意,我想着秦门高贵,你若是进门定会受委屈,故有此一说。既你能与秦风两情相悦,而做小儿媳妇总是轻松些的,也是我思虑过甚。”
沈茹欣感动地扑进宋凌怀里,竟有明日就要出嫁般难分难舍的意味。
安抚好沈茹欣,又将她安安稳稳地送走,宋凌在房内枯坐了好些时辰。次日天还未亮,她便与柳丝告了辞,带着白芷离了沈府。
拐了几个街口,宋凌唤住车夫,让他绕道先去慧济堂。
这个时候行人几乎没有,慧济堂也还掩着门,车夫将门叫开,伙计刘水忙不迭地接待宋凌。
“麻烦你往沈府走一遭,告诉沈大少爷,就说我在慧济堂等他。”宋凌稳坐在内堂,趁着四下寂静之时,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慢慢抽丝剥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