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雪后,兴阳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热闹。
宋青喜滋滋地给宋凌列了一份清单,颇有些得意:“前些日子,大爷吩咐下来的差使为父办的不错,大爷特意多赏了许多银子,为父都攒着呢。凌儿你明日又要去国公府了,下次回家也不知什么时候,瞧瞧,这些都是为父今儿给你置办的。”
国公府给宋凌用的东西都是兴阳极好的,但宋青装的一大箱子物件儿满满全是宠爱。
宋凌领情,她把清单里的物件儿收下,又与宋青闲扯了几句,才状似无意地发问:“女儿在府里陪着母亲可能消息闭塞些,城里这几日没出什么大事儿吧?”
是有些不好的说辞的,传谣的人还讲的有鼻子有眼,什么他二姨家大舅的邻居和曹国公府门房的妹妹是远方表亲,那个新来的女清客跟廉王有点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但毕竟涉及曹国公府和廉王,再惊世骇俗的消息都没人敢摆在台面上说,如宋青这种社会阶层的人自然一头雾水。
他还觉得一片河清海晏:“无事,瑞雪兆丰年,大伙儿都乐着呢。”
柳丝笑道:“确是好兆头。”
就在这时,大夫人跟前的桃衣丫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道:“宋管事,柳先生,还有凌姑娘,大夫人和四小姐马上要来看……”她稍想了想,“是来看凌姑娘的,我提前跑来是让你们能早些准备的。”
宋凌谢过,随手塞了一颗银馃子。
谈感情太廉价,还是银子来的靠谱。
桃衣丫鬟果然笑了,又额外附赠一条消息:“大夫人不太开心的样子。”
与大夫人这次的谈话用料敌先机来形容有些过了,但宋凌也的确早就猜到了大夫人的目的。她与柳丝对视一眼,均没有在对方眼睛里看到担忧。经历了这么多,宋青已经有了觉悟,他只是叮嘱了几句自己能想到的,便退了出去。
“还记得娘告诉你的?”柳丝轻描淡写一般。
宋凌点头:“升米恩斗米仇,沈茹云深谙人性,傍着大夫人想求个好姻缘。”由于沈大爷平安归来,又通过宋凌洞悉了沈家二房的叵测居心,鉴于沈大爷的手段,二房如今被碾压得是一口气也不让喘。
而沈茹云又是个颇会钻营的人,她够本事,也看得清楚形势,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后,如今倒是与沈家大房处得愈发亲密。
听到宋凌的总结,柳丝颇为满意地笑了笑。
二人只准备了些茶点,坐在下首,趁着沈大夫人还没来的空档闲聊了几句。
没多久,沈大夫人与沈茹云就亲亲热热地来到了汀湘院。与桃衣丫鬟所预警的不同,大夫人对宋凌看起来并没有不开心,非但如此,她还赏了宋凌好些新奇玩意儿。
最初的寒暄过后,正题总是要被切入进去的。
沈茹云忍下心中对宋凌的恨意,就当那封信的事儿从未发生过,拉住宋凌的手,她表现得无比情真意切:“我倒是无所谓的,但大姐姐是嫡长女,怎能被我的名声给连累了呢?”说罢,泪珠断了线一般坠落,梨花带雨。
沈大夫人早已被沈茹云洗了脑,心疼地看着沈茹云道:“都是那浑人军户瞎了狗眼,这才害到了云儿,连欣儿原本已经八九不离十的婚事都……”
说着,沈大夫人拿出帕子拭了拭泪,她是真难过。
宋凌问:“大小姐是与谁家说了亲事?”
沈大夫人原就不想瞒着宋凌,道:“问县令家嫡长子,虽说县令的官阶一般,但问公子已是举人身份,而且问县令的岳家官居知府,再好不过的亲事。”
听到这里,宋凌忍不住皱皱眉。
如果她没有陷害沈茹云,这一世沈茹欣或许就能遇到一段好姻缘。
但做过就是做过了,后悔没有任何意义。宋凌没心情绕圈子,直接道:“我不太懂大夫人和四小姐此行的意义。”
大夫人微微一愣,酝酿了很久的话却始终说不出口。
沈茹云等了太久,如何能临阵脱逃?她眼泪盈盈地道:“凌儿这话问的可真是……大伯母现今是无计可施了,总不能眼看着大姐姐一辈子住在绣楼了吧。凌儿你如今在国公府里顺风顺水,郡主娘娘都有意收你做干女儿,怎么能忘了大姐姐当初的恩情呢?”
扣帽子这种活儿,沈茹云做的十分熟练。
她说罢,连原本还心存愧疚的大夫人也有些气愤,仿似宋凌真的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一般。
宋凌起身,直挺挺地站在沈大夫人面前,声音清冷:“首先,我身在国公府,对此间发生的事仅是有所耳闻,问清楚咱们府内发生的事情有错吗?其次,端宜郡主并没有收我做干女儿,而我在国公府依旧只是个女清客,这是事实。最后,我何时何地以何种形式表现出过置大小姐于不顾?还请四小姐明明白白地指出来,若我做错了,我认罚,但若是任由四小姐这般连打带消地挑拨,我是不能忍的。”
凡是宅斗,必定拐弯抹角,话三分却藏着七分意。
哪有宋凌这种摆到台面儿上说的呀,亲,请按套路出牌好吗?
沈茹云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扑进沈大夫人怀里,抽噎着:“伯母,云儿错了,云儿只是关心则乱,云儿……”哭得太认真,差点儿都要背过气去了。
大夫人疼惜地抚慰了她好一会儿才道:“凌儿,我是知道你本事的,就当是我求你,欣儿的亲事你说什么也得上心啊。”
“铎叔呢?他怎么讲?”宋凌不卑不亢,总得问明白再说。
听到她这么称呼沈大爷,沈茹云的抽噎骤然停顿了一下。
大夫人倒是知道的,她并没有惊讶,只道:“太夫人身子不大爽利,年岁大了,也管不了这么多事。老爷他毕竟混迹商场,又是个大男人……”一是性别决定分工,儿女亲事原就应该母亲操心的多,二是官商两道,沈大爷一介商贾如何能做到手眼通天?
“老爷知晓我来找你的,他叮嘱我要好生对你,对宋家。”
好吧,纵使沈三爷和四爷走的是科举之路,沈至兰又是天才少年没错,但官场浮沉岂是一贯而终的?有太多人对沈家持观望态度,不确定是否要娶一个“满身铜臭”的商人之女进门。
现在看来,若是易地而处,宋凌也会做出沈大夫人同样的选择。
宋凌表情平静,很难被发现情绪,她道:“据我所知,欣儿作为沈府嫡长女,自然是寄予厚望的。原本阿兰的功名可以替这门亲事增加点筹码,但四小姐失身之事又给希望蒙了层阴翳,所以,我只想知道,大夫人对欣儿亲事的想法还是如最初那般吗?”
“我没有!”沈茹云听宋凌说的如此露骨,当即失控。
时下人最重名声,她更是历经折磨后才终于重新振作。
即使是一个二房的庶出小姐,还真没有人在她面前如此数落!
这时,就能显示出血缘的重要性了,沈大夫人被宋凌所描述的严峻性给吓到,这也是沈茹云一直在她面前打马虎眼儿的,她没理会沈茹云的尖叫,紧张道:“自然是想让欣儿能够夫凭妻贵,将来最好能有诰命在身。凌儿,全看你了!”
也是想不明白,他们怎么会把宝押在一个小小奴婢身上。
宋凌从来没有自视甚高的意味,但说实话,这种被人高看一等的感觉不能说不好。
“大夫人也知道,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打机锋的人,您对我寄予厚望的原因无非是我现今借居国公府,而我能掌握的资源也只有国公府。”宋凌稍微顿了顿,让沈大夫人习惯这种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但国公府内的情形想必大夫人也清楚,若是欣儿想做国公府的媳妇儿,还是要等。”
虽然沈府和曹国公府压根儿不能比,但万事皆是一个道理。
连小小沈府为了继承权都闹得人仰马翻,何况国公府呢?越是争夺的激烈,炮灰的下场越是惨烈,大夫人是嫁女儿,不是要把女儿扔进火坑。想透了之后,沈大夫人颇以为然的点头,复又摇头:“但欣儿年岁渐长,等不了了啊。”
宋凌摊摊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做承诺前说清楚,总比满口答应后做不成来的尴尬,宋凌不愿与大夫人结仇。
“好吧。”大夫人起身,眼神里都是无奈,“国公府那里还请凌儿多多费心,其他的,端看缘分吧。”
只是没想到,缘分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一场谈话告一段落,虽然沈茹云心里恨死了宋凌,但难得二人有着短暂的共同的目标,她希望经由宋凌的运作,沈茹欣能嫁入豪门。这对名声大损的沈茹云来说,无疑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
时近傍晚,大夫人和沈茹云离去,宋凌与柳丝于院门前目送她们。
拐过竹林,沈大夫人努力端着的架子垮了下来,她对沈茹云道:“在国公府走了一遭,凌儿仿似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凌儿了,在她面前,我竟是有点拘束。”再怎么着,她也不肯说出内心真实的感受:她带着惧怕。
沈茹云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喏喏地道:“不管是谁,只要能让大姐姐嫁得好人家便好。”
简直不能再贴心。
把沈大夫人送回院子,沈茹云乖巧懂事的神情瞬间冷了下来,刚走没几步,一个声音似乎是从她背后传了过来:“四小姐,好巧。”
不用转身,沈茹云的表情就转化成了甜美可爱型,因为她知道,身后的人是沈长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