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马车上时,少女盖着小毯子,安逸地缩在角落熟睡了。白芷好不容易等到宋凌回来,指指少女,悄声道:“她说认得姑娘,还赏了我这对耳环。”
摊开手掌,成色极好的玉耳环躺在白芷掌心。
这两兄妹还真都喜欢拿玉赏人。
宋凌点头:“收着吧,让全叔再寻辆马车回来。”
白芷为难道:“姑娘,现下时辰已然不早了,若马车真寻来就得宵禁了。”宵禁之后无大事者不能通行,违者笞打四十,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不用了。”箫景敛对白芷道,“你先出去候着。”
天生的权贵骨子里就有一种令人臣服的气度,白芷想也没想,都没跟宋凌请示,听话地掀帘子走了出去。待在车外淋着雪,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的有多不妥。
车帘从里面被打开,宋凌把自己的披风和手炉递给了白芷。
细细密密的小雪粒子打在身上,白芷却在这无声的关照里暖了心。
车内,白芷一出去,少女就睁开了眼,她把自己身上的小毯子拿开,笑道:“实在不知道跟那丫鬟说什么,索性就装睡了。”
车厢里空间狭小,宋凌抱拳为礼:“永和郡主安。”
“用不着行礼。”永和郡主摆手,爽朗地道,“你能舍弃自己的名声帮我们,我交你这个朋友。”
宋凌道:“郡主若需与王爷交谈,我可避让。”
永和郡主笑:“没什么保密的,我来这一趟也就是想亲眼看看大哥好不好。古安距兴阳太远,皇叔又不喜勤王府中人与大哥接触,这才偷摸儿着来。”
该说的早就已经说了,虽然宋凌不是敌人,但知道的越少越好。
时候已然不早,箫景敛也不是拖泥带水之人,他遥向远方的生母祝了安,随后叮嘱道:“古安相对安全,再不可这般鲁莽外出。”
看来永和郡主到访兴阳,也是箫景敛事先未曾预料到的。
“知道啦!”永和郡主道,“哥,宋凌,接下来的事我自行安排,到古安后给你们信儿。”说罢掀起帘子,这就要离开。
突然,一个黑衣人如同被抛出的布袋一般向永和郡主急速飞来。
永和郡主立刻偏过身子,紧贴在车厢壁上,险险躲过。箫景敛伸手,用了个小擒拿的招式卸下力道,这才没让马车被撞散架。
黑衣人已经没了气息。
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宋凌低声让箫景敛和郡主往后退,她用自己瘦弱的身子挡在二人身前,吸了口气稳住心神,再次掀开车帘,声音清越:“小小奴婢回家探亲,无权无势亦无财,阁下许是寻错人了。”
余光一扫,白芷早就瘫在一旁不明生死。
回答的声音就在身边响起:“你们的话都被那黑小子听着了,我就是稍稍见义勇为一把。”一直闷不吭气的车夫居然拥有这么一副好嗓音,他把斗笠卸下,是一个英俊的中年大叔。
宋凌喉头一紧:“全叔呢?”
中年大叔啧啧两声:“观察力这般差,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砸了我的招牌。”他把旱烟袋子一扔,瞬间移动到宋凌面前,欺身过去,伸手,竟是要轻薄宋凌一般。
箫景敛抓住宋凌的胳膊将她拉到一边,直接一个刀手朝大叔劈过去,凶狠犀利!
“呦!”大叔惊喜地笑了笑,与箫景敛飞快地过了几招,每次都是短暂接触又迅速分开,数招后,随着大叔“差不多了”的声音,箫景敛居然看不到大叔的身影,下一瞬被戳中了穴位动不了了。
快到极致,就能骗过人的眼睛。
不论是身手还是气度,这位大叔恐怕都不是寻常人。
宋凌连忙拦下想要冲上前的永和郡主,大声道:“高人不像故意要与我们为难,敢问所为何事?若是宋凌能帮的,定义不容辞。”说罢,她掏出袖子里原本要送给沈至兰的那叠银票。
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都不是大事,就怕消钱免不了灾。
“你这丫头倒是有点意思。”大叔上下打量宋凌,将满十一岁的丫头片子行事作风却比成年人都周全,深谙成人世界的法则,若是再让她长大些,那就是人精啊。
大叔再次伸手,宋凌没有躲避,将自己拿银票的手递上前。
腕部有粗糙的触感,大叔把三根手指放在了宋凌脉搏处。实力相差悬殊,纵然大叔的行动不可理解,但宋凌和永和郡主都不得不保持淡定。
“小徐功力保持的不错,你受伤后的休养却……”大叔又啧啧了两声,“年轻人,怎么就不知道好好儿爱惜自己的身体嘞?整天思前想后,连睡觉都不安稳。”
宋凌听得心中大震,国公府好药好医伺候着,但她却苦心经营为数不多的生命,噩梦连连,真正能有个好眠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个人是谁?
他看起来蛮关心宋凌身体状况的样子。
大叔又数落了宋凌几句,随手解开了箫景敛的穴道,信步走进车厢坐下:“小徐不厚道,给了我这么大一个难题,要不是欠他的人情,我才不上当。”吐槽完,大叔才抬眼对宋凌道:“你这伤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治好的,单单靠我的功力得把我累个半死,需采用些其他古怪的法子,你能承受得住?”
若说起初时宋凌是蒙圈儿的,但听到现在,她已经通透了。
什么都没性命重要,她当即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平息了一下心情道:“多谢师父救命之恩,徐将军仁义,宋凌定没齿难忘!”轻易替换了国公府的车夫,对宋凌的伤情了如指掌,还一口一个“小徐”,宋凌大胆猜测这位大叔是徐泽特意请来救她的。
徐泽不是一个挟恩求报大肆宣扬的人,悄无声息地做他认为对的事才是他的风格。
“总算发现你一个优点,比较机灵。”中年大叔专会埋汰人,他的眼神在箫景敛和宋凌身上逡巡了两下,笑得贼兮兮地对箫景敛道:“别动歪心思了,在绝对的实力落差面前,你那点儿手段我根本看不上眼。”
永和郡主看哥哥被轻视,忍不住道:“一介草民,休得张狂无礼!”
她也就是能在嘴上占占便宜,不至于被碾压得太难看。
大叔看也没看永和郡主,继续保持着他那贼贼的笑容,给原本英俊的面庞平添了几分戏谑,他道:“你不就是怕我泄露机密嘛,没错,该听的不该听的我都听了个全套,但你能拿我怎么样?”
嚣张得实在令人牙痒痒。
宋凌有求于大叔不能强硬,但与箫景敛一行也算捆绑在了一起利益与共,她斟酌了会儿用词,道:“王爷只因兄妹情深与郡主私下相见,恐圣上烦忧才未告知。此事发生在兴阳,若徐将军知情,他奏是不奏?这无疑将整个国公府置于两难之境地,还望您……三思。”
大叔“呵呵”了两声,显然没被宋凌忽悠住。
“前辈思谋深远,若有晚辈能做的,定当效力。”箫景敛此刻的心绪已经回归平寂,此人肯与他周旋定是有所图,不然此人大可带着宋凌一走了之,他根本奈何不了。
有所图就有弱点,只要延缓了一时,之后再找机会一击必杀!
箫景敛长身作揖,谦逊道:“方才是晚辈兄妹鲁莽,还请前辈勿怪。”
大叔饶有兴味地审视了半晌箫景敛,愣是没从他的神情举止里瞧出一丝的不对劲。但箫家的人他太了解了,能这么轻易屈服当年也登不上皇位。
“我叫东楼。”大叔颇为欣赏地看着箫景敛的神色骤变,“三日之内寻到我。”
说罢,大叔潇洒点地,身轻如燕地消失在雪中。片刻后,一个渺远但清晰的声音传来:“宋丫头,三日后公府见!”
叫东楼的大叔无影无踪了许久,箫景敛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永和郡主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开口:“哥,他说他叫……东楼?”
宋凌实在孤陋寡闻,微微蹙眉,搞不懂“东楼”二字的影响力怎么会这般巨大,连城府如此之深的箫景敛都失了分寸。
“在世祖皇帝统战中举足轻重的东元帅应该是东楼的高祖父。”箫景敛给宋凌普及道,“世祖曾直言,若无东帅之功,便无乾朝之盛。相传东帅急流勇退隐于市井,后人兵法武学均为翘楚,尤其东楼人称‘江湖第一’,只是行踪缥缈,为人所不察。”
入世高人,不拘俗例。
原来这位中年美大叔居然有这等深厚的背景。
宋凌有点不知所措,穿越重生至今,能拜东楼为师大概是她开挂开得最狠的一次吧。
“我得回去了。”永和郡主动了动僵硬的面部,摇摇头,“哥,你自求多福。”
箫景敛点头道:“与王妃仅说可说的。”
赖在这里没用,还不如回古安去让箫景敛少了后顾之忧,更何况她人都走了,万一被戳破了秘密,下下之策还可以死不认账。
也没什么依依惜别的场面,永和郡主挥挥手就钻入了风雪里。
在命运的嘲弄下,即使天命贵胄之人也习惯了风餐露宿。
箫景敛又仔细检查了一遍黑衣人的死活,拉开面罩,黑衣人熟悉又带点陌生的面容出现在他眼前。此刻,箫景敛心中迷雾逐渐清晰:除却徐汜这条明线之外,想必永熙帝还给他埋了这么一条暗线监视,如何才能做到黑衣人突然失踪,但永熙帝却毫不疑心呢?
“你认得他?”宋凌见箫景敛神色有异,故有此一问。
箫景敛答是,顿了一下又道:“王府中一个颇不起眼的护卫,也只见过几面。”
好在箫景敛对身边诸事都事无巨细地反复核验,否则王府侍卫众多,而这一位又是个常年躲在角落的低调人士,他又怎能一眼就认出来?
宋凌微微笑了笑,跳下车扶起晕过去的白芷。
箫景敛亦帮她把白芷扶到车厢里安置好,宋凌这才道:“一个都不能帮主子保守秘密的奴才,杀了也不足惜,殿下您说,对吗?”
秘密,奴才,赐死。
竟然可以巧妙地将今晚发生的事全部串联起来,既巩固了箫景敛暴戾好色易怒的形象,又能挑起永熙帝对徐汜的怀疑,可谓一举多得!
宋凌一句话就解决了箫景敛的难题。
“坐好了。”箫景敛往马车前面一坐,有模有样的拉起缰绳,随着一声轻斥,马车缓缓向前行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