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准备了满腔满腹的话,在此关头,宋凌却突然不想说了。向谷姚描述大千世界纷繁美丽又有何用?她心情很差,跌落到了谷底,强撑起笑颜跟谷姚辞了谢:“能得见谷师父已为万幸,宋凌不愿高攀。”
孙亦潇目瞪口呆地看着谷姚扬长而去,与徐之婧双双呆愣在当场。
在场诸人,哪个不以为宋凌最终定能劝服谷姚?饶是明知难如登天的徐之婧,也对宋凌有着莫名的信任。但现实就这样……结束了?
“凌姐姐……”孙亦潇的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声音糯软。
宋凌揉揉她的头,道:“莫急,不一定非得是谷师父的,寻一个武功超绝又愿意帮我的人虽然难,但不是绝对没有希望。”
孙亦潇还能说什么?她只能乖乖点头,下决心立刻去信给娘亲,让京叔叔帮忙。
徐之婧皱眉:“我会再寻人。”
“那就多谢郡君了。”宋凌欠了欠身子道,“我明日想独自回沈府一趟,阿潇这里还要麻烦郡君多加照顾。”
孙亦潇张了张嘴,却是没再说什么。
宋凌柔声对她道:“最多三天,阿潇可以多跟谷师父学点功夫傍身,时机难得。”有多少靠山都比不得自己独步天下靠谱。
“我不要!”孙亦潇本就憋了一肚子气,是怕宋凌难过才没爆发,现今还提到让她跟谷姚学习,打死她都不要!
“阿潇乖,我以后若是真的动弹不得了,还得阿潇来保护我,不是吗?”宋凌笑。
孙亦潇固执地偏过头:“我可以再找其他师父。”
白昼愈发短了,时近冬季,宋凌出府的时候特意多加了一件团花披风。孙亦潇把宋凌送到二门,小嘴一直撅着,有些赌气地道:“不一定非得三天的,凌姐姐若是觉得在沈府更恣意些,可以再晚回来几日。”
宋凌承诺了几遍三日即归之后,孙亦潇的小脸才转了晴。
刚踏出国公府没一会儿,原本明朗的天空竟瞬间阴了下去,白芷给宋凌捧上一杯大麦茶,随口道:“竟是要下雪了吗?”
雪。
苦笑自宋凌唇角漫开,她对白雪满天可没什么好印象。
果真让白芷给说中了,细小的雪粒子开始飘落。白芷喜道:“今年雪来得早,明年庄稼地里定能有好收成呢!”自从与李军户没了瓜葛,白芷脸上的笑就没停下来过。
搭了几句话,拐了个弯儿,早已挂在宋凌名下的旺铺这才入了视野。
因为宋凌一直没定下来这间铺子主营何物,大掌柜便就没做任何变动。不愧是地理位置绝佳的铺面,就从街口驶到门口的一会会儿功夫,已经有好些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瞄到挂着国公府旗帜的马车,一个瞧起来就很机灵的伙计疾走两步过来:“是东家来了,小人刘水,早早侯在门口等着了呢。”
白芷扶着宋凌走下马车。
刘水引路,宋凌刚踏入铺子,掌柜就从柜面后饶了出来,连忙呈上一本账簿:“这是几月来的进出项,东家随便看,小人绝不是弄虚作假之徒。”
宋凌扫了一周,看到深青色帘子后露出的一双男靴,秒懂了这两人异常的殷勤。
翻了一遍账簿,宋凌没说什么,将之交还到大掌柜手里,令白芷在外头候着,她独自一人掀起帘子走进内室。
“来了。”沈至兰起身。他得了解元之后深思熟虑了几日,决定放弃明年春闱,再砥砺三年,一举夺得状元头衔是他的目标,是故现在倒不急着做学问温书。
宋凌点头微笑。
沈至兰在宋凌面前的茶盏里填了水,顷刻间茶香扑鼻,他道:“上次匆匆而别,又是在国公府里,有太多话都来不及讲。”
“是的。”宋凌径直道,“这份礼太大了,我实在受之有愧。”
沈至兰早料到她会拒绝,笑道:“这不算大,我真正想送阿凌的东西却是现在送不起的,只能送些俗物而已。”他简要介绍了一下大掌柜和伙计的背景,“你正是需要自由支配银钱的时候,若与我客气,那真是生分了。”
宋凌沉默,实在猜不透沈至兰的用意。
但沈至兰却看懂了她的犹豫,示意了一下茶盏,宋凌捧起小小地呷了一口,沈至兰才道:“我师父——丹文老先生与柳侍郎乃故交,这件事恐怕连柳先生都不曾知晓。当年师父欲私下照顾柳侍郎后人,又看我尚有几分资质,这才收我为徒,与沈府相交。”
原来如此。
向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石丹文真不愧他“乾一人”的称号。宋凌脸上有了一丝动容,她问:“那老先生可知道外祖父他们身在何处?”
沈至兰摇头:“师父是学问大家,但却不问政事,他只辗转寻到了你母亲的下落。”
“若有机会见老先生一面,我定会郑重谢过。”宋凌原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她掏出一叠银票,推到沈至兰面前,“收下这些银子,铺面算你三成股份。”对她处处算计的人,她也会摆出无数种陷阱,但知道沈至兰是真心帮她,宋凌就一点便宜都不愿意占。
显然这个决定更合沈至兰的心意,他又把银票退还给宋凌,笑:“那股东之一的我是不是得出资支持你换货?如果这间铺子一直卖杂货,是不会亏本,但也没有建树,想必不是你愿意看到的。”
贴心且有主见,这时的沈至兰让宋凌有种知音的温暖。
“你想好了。”沈至兰用的是陈述句。
宋凌点头:“原本只有我一个人拿主意就行,现今既然这铺子有你的一份,也得征求求你的意见。”
沈至兰自然不会对宋凌的决定由任何异议,但他没有立刻表示全盘接受,他伸手摸了摸茶盅,笑道:“这可得好好聊聊。”让伙计刘水重新煮了茶,还拿了些点心水果,沈至兰也没拿出小本本记录,道:“直接说吧。”
有过目不忘技能点的人就是这么自信。
内室静谧,茶香扑鼻,近几日焦灼的心情渐渐平复,宋凌缓缓地道:“徐泽将军的轮椅你应当听说过?”
徐泽复出算是兴阳城大事了,沈府又怎么会不事事调查清楚?
沈至兰颔首,顺便捧起茶盏,用茶盖撇着茶沫。
“轮椅这点子是我给徐将军讲的,以此为出发点,我想做些文章。”宋凌将茶盏移到一边,指尖蘸了蘸方才凉了的茶水,就着黑漆桌面画图,“铺子就叫‘慧济堂’,主要分为两部分,一是面向百姓的铺面:任由百姓前来选购适合他们的轮椅,二是极度保密的作坊:选能工巧匠按照图纸生产轮椅,而且,轮椅只是打开市场的第一把钥匙,除却双腿残疾的人之外,我们‘慧济堂’将来会研发更多帮助残障人士的辅具!”
看着宋凌双眼泛光的模样,沈至兰彻底着了迷。
发表完看法,宋凌平复了一下心情,眼神颇为期盼地看向沈至兰:“你觉得如何?”
“很好。”沈至兰想了想道,“除却工匠之外,我们还可以再延请名医为‘慧济堂’生产的辅具提供专业意见。”
宋凌沉吟:“既然从医者角度……或许‘慧济堂’还可以接受私人订制!对了!大众普适的辅具要有,面向富豪贵胄的订制特殊辅具也不能少!”她越说越兴奋,当下抄起笔就开始记录。
满足感充盈着四肢百骸,连日来的辛劳全都置诸脑后。
待宋凌从铺面出来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沉。沈至兰揽了“慧济堂”筹备的活儿,正在与大掌柜商议,一时间还不能回沈府。虽然是同路,但毕竟男女大防,宋凌便先行一步了。
“沈大少爷心真细。”白芷笑眯眯道,“这天儿是突然变的,他都能抽空让伙计买了手炉来给凌姑娘保暖。”
明眼人谁瞧不出来沈至兰看宋凌时尽量遏制却依旧炙热的眼神?
但宋凌是真的毫无所觉,她甚至都没听清白芷的话,视线被一个挺拔少年的侧面给吸引了过去。少年衣着普通,脸上还淡淡抹了层灰掩盖肤色,但即使为蒙尘的珠玉也与旁人迥乎不同。
“靳连……他乔装打扮成这样是为何?”
白芷停下手中的伙计,疑惑道:“哎?姑娘在说什么?”
宋凌摇了摇头,视线稍稍移开了一些,下一瞬,一名鬼祟之人的身影又映入了她的眼帘。虽然他装得浑不在意,但眼神却牢牢地锁定在靳连身上,片刻不移。
要不要多管闲事?
靳连毕竟是王府亲卫,又与伏名筹是拜把兄弟,柳家翻案需得前往帝都……
宋凌扭头让车夫把马车停下,起身下了车。白芷急道:“姑娘这是做什么去呀?外面寒气重,你身子本就不利索,万万不能随便走动……”
话还没彻底说完,就被宋凌犀利的眼神给堵回嗓子眼儿了。
白芷虽然心急如焚,也只得缩回车里,暗暗祈祷凌姑娘千万别出任何事。车夫把马车就近停了,蜷在一角点了袋旱烟,一副餍足状。
宋凌当初受了极重的内伤,但整日被好药调养着,行动起来倒是没什么障碍。只是她能明显地感觉到体内的精力流失得比常人更快,每日需要睡眠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幸好靳连没走多远就停了脚步,往一间其貌不扬的民居里走了进去。
那个尾随的人守在门前,还释放了一支信号烟花,显然是在召唤同伴。
巧的很,这间民居的隔壁居然就是李舅爷家,拜祖母李氏所赐,宋凌对李家构造可真是熟悉的紧。绕过前门,民居后面有一个不起眼儿的单扇小门。走过去,这小门居然没有被上锁,可见民居的主人对这间房子有多不熟悉了。
民居不大,但宋凌找遍几间屋子,居然没有找到靳连的一点儿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