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男子,沈至兰不好在内宅多待,喝了一盏茶后便告辞了。徐之婧放下手中茶盏,开门见山道:“宋凌,你的伤我有根治的法子。”
宋凌猝地抬头。
孙亦潇瞪大眼,连连求道:“婧表姐别卖关子啦,快讲快讲!”
“今早我打听到了师父的消息,她听闻我爹……出关的信儿,已经从岭南赶了回来。她内功超绝,若能收你为徒,想来会有生机。”
“太好啦!”孙亦潇抱住徐之婧,“婧表姐你简直就是天仙,神女,观世音菩萨!”
虽然明确知道宋凌不会没命,但孙亦潇从众人的神情中已然知道,或许死与不死对宋凌来说并没有区别。但她时刻铭记母亲的话:只要还有命在,就不怕翻不了盘。只要凌姐姐不会香消玉殒,她现在或许没法子,但将来一定能让凌姐姐生龙活虎咯!
果不其然,世事总会有转机的。
宋凌却听出了一丝不对劲:“要令师收徒?”
任何时候,她都能不失冷静,徐之婧想:她确实有资格说服父亲。苦笑片刻,徐之婧方道:“你的伤需要耗费不少心神功力。”
懂了,若不是师徒情分,恐怕没几个人会救她。
自己就不是圣母,哪儿会期待别人开启圣母光环来普度众生?
宋凌笑:“多谢郡君提醒,我会尽力。只是不知,令师有何喜爱偏好?”
徐之婧微微蹙起眉,斟酌良久才道:“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师父是我师父,她喜欢游玩,每年初春会来兴阳教我武功,之后便四处游历。师父曾是豪门千金,一应习惯都与贵女无异。”
原来是旅游达人,宋凌了然。
郑重感谢过徐之婧后,徐之婧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真诚的笑意:她并非无用。
骄傲如徐之婧,从小顺风顺水,她最崇拜徐泽,无时无刻不想着那个强大如天神的父亲能再度英姿勃发。她日思夜想,几近绝望关头,宋凌居然做到了,徐之婧感受到了挫败。而此刻,她总算有种傲骨重塑的感觉。
等徐之婧离开,孙亦潇与宋凌说了一会儿拜师的事儿,突然想起白芷,她连忙把紫衣拉了进来,屏退所有丫鬟,双眼放光:“怎么样?怎么样?”
紫衣激动地点头:“成了!”
“太棒啦!”孙亦潇手舞足蹈。
紫衣道:“奴婢瞧着李步上了醉仙楼,不一会儿楼上就传来了林氏的尖叫。”
“之后你就回府了?”宋凌问。
“没呢。”紫衣继续道,“奴婢直等着李步一脸晦气地出来,上了马车。”
李步没几分斤两却最爱摆谱,去哪儿都乘着曹国公专门赐给他的马车显摆。
孙亦潇满意地点头:“林氏跟前有会功夫的丫鬟保护,但李步到底是军户,身手矫健,估计是轻薄了林氏,但也被那丫鬟给挡住了。醉仙楼老板认识李步,就等二舅舅寻到李步头上了。”
她只猜到了开头,却没猜透结局。
许医官的******没那么烈,但持续时间长,紫衣看完好戏离开没多久,一位娇滴滴的小姐突然被人群冲撞,跌落在李步马车前。李步肿成泡的眼皮一抬,搓手低声道:“今日可真是艳福不浅呀!”
小腹邪火烧得旺,一柱擎天,李步顾不得打量车前美人究竟是否惹得起,撩帘下车,打横相抱,一整套动作十分纯熟。
“小美人儿。”
听到这猥琐的声音,沈茹云猛地睁开眼,一张发黄的老脸贴在她面前:“美人儿身子骨还没长成呢,放心,哥哥会好好儿疼你的。”对待幼女,李步也自有招数。
“救,救命啊!”幻想中的俊朗少年变成猥琐大叔,沈茹云在惊愕过后奋力嘶喊。
围观群众指指点点,却没有施以援手——
“清清白白的大小姐,被这等贼人沾了手,还不如死了呢!”这是不救有理的。
“往哪儿跌不行,非得跌在人家的马车前,这不是上赶着的买卖嘛。”这是无意间真相了的。
“啧啧,要我说,还是这姑娘穿得太招摇,长得太娇俏,不然也不会被揩油啊。”这是胡说八道的。
沈茹云挣扎无用,嘴也被捂上,李步都已经快把沈茹云抱上车了,就听一声凌厉的娇喝:“住手!”
声音娇媚动听,李步浑身酥软,看向来人,又是一个唇红齿白的美人,比怀里这位更是妍丽无双,还带着点辣劲儿,他舔了舔嘴唇道:“醉仙楼的美人没得手,上天就恩赐这么两位,真真儿是爽翻了!”
“你们几个,把那位姑娘救下来!”这个打抱不平的小美人可是带齐了人手的。
丫鬟婆子一拥而上,把沈茹云抢下来后还胖揍了李步一顿,扬长而去。
李步气得当场眩晕,倒地之前让马夫把他直接送到国公府。有国公爷做靠山,他在兴阳府还没怕过谁。
之后发生的事宋凌也是在三天后知晓的。
“你说巧不巧?”孙亦潇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道,“李步居然碰上了沈府的四小姐沈茹云,沈茹云居然被秦琳给救了。”
巧吗?宋凌冷笑,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事儿巧还是不巧。
让沈茹云捎给沈茹欣的那封信,沈茹云不仅偷看了,还压根儿没给过沈茹欣,到时候她会用怎样的借口呢?忘了?没来得及?还是好心到替沈茹欣去瞧瞧徐家大少爷人品样貌几何?
信送出去几天后,沈茹欣特特跑来吐槽:“沈茹云这些天都没往我跟前凑,心虚得嘞。”照宋凌对沈茹云的理解,她怎生会心虚?无非是私下里练习该以怎样的仪态“觐见”堂堂国公府大少爷吧。
借着对沈茹欣婚事的关心,乘着在国公府的便利,宋凌在信中如是写道:徐宁海是个最信缘分之人,喜欢拂柳美人,若能与他偶遇,或许能嫁入国公府做少夫人。之后还赘上徐宁海近期乘车出行的日期,经过的道路。
自然,现实中的“徐宁海”却是猥琐的李步。
没人要求沈茹云去偷看信件,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李步躲在外祖父那里,二舅舅告了一状,原本外祖父还念在救命之恩想要饶过李步,但秦府来人把李步要了去。秦老尚书那可是故旧满京都啊,外祖父犯不着为了一个猥琐小人惹下秦府。”孙亦潇把橘子嚼得倍儿带劲,乐呵呵道,“听说李步被流放到了边境,北冶人彪悍,他非得褪层皮不可。”
李步褪没褪层皮宋凌不知道,但沈茹云是摔了个大跟头。
那天秦琳打抱不平的事儿瞬间点燃了兴阳人民的八卦欲望,秦琳是著名的兴阳第一美人,不论去何处都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着,而沈家又是出了个最年轻解元爷的首富,正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
“喂,听说了吗?秦大美人被调戏了!”
“什么呀,当时我正在场,秦小姐是救人的,沈家小姐都被人抱了!”
“李军户那么个浑人,啧啧,沈小姐真是太可怜。”
“沈家小姐多了,究竟是哪个呀?”
“四小姐!可怜人呐~”
幸灾乐祸者居多,沈茹云清白不保,但连带着沈家小姐的名声都有点损害。这一点是宋凌始料未及的,正因为是现代人的骨子,“连坐”的概念并没有真正地深入她心。原本上沈家求亲的几家大户都不约而同地不了了之,沈茹欣的婚事竟遭遇了搁浅。
宋凌站在榕树下,旁边站着一位桃粉色衣衫的女子,梳着丫头髻,眼角忍不住往边儿上瞟,纵使沈府最得脸的丫鬟,还是被国公府泼天的富贵晃花了眼。
“大夫人让你来的?”宋凌声音清冷,辨不出喜怒。
丫鬟忙点头:“大夫人是瞒着大小姐偷派奴婢来找您的,年后大小姐就十四了,现在都没有满意的人家,实在让大夫人夜不能寐呢。”同样都是下人,怎么宋凌就能跟主子似的高高在上?桃衣丫鬟心里直冒酸水。
“你我身份相当,犯不着自轻自贱。”宋凌没工夫理她的这些小情绪,道,“大夫人什么意思?”
桃衣丫鬟发觉自己的心思被看穿,诚惶诚恐地回答:“大夫人请您尽快回府里一趟,还说柳先生也想您的紧。”
宋凌点头,给桃衣丫鬟一粒银馃子道:“柳先生近日如何?”
银馃子分量足,桃衣丫鬟意识到能在宋凌这里得到实惠,答复得更加积极了:“柳先生除了陪太夫人下棋之外就都在大夫人院子里,听闻是在陪大小姐,许久没回汀湘院了。”她凑上去悄声道,“凌姑娘,自从郡主大人要收您为干女儿的风声传了出去,四小姐就与大夫人热络得很,奴……我觉得柳先生情绪不大好。”
端宜郡主?干女儿?
宋凌一直在国公府住着,怎生却没有听到这种传言?四小姐沈茹云,她如今这副田地还想兴风作浪吗?这又关柳丝什么事?难不成柳丝在沈府的行动居然受了大夫人的桎梏?
一件接着一件,宋凌一时间心乱如麻。
她懊恼于为泄私愤连累了沈茹欣,也牵心于柳丝的处境。恰在这时,孙亦潇急吼吼地跑过来拉住宋凌的胳膊:“凌姐姐快准备一下,婧表姐的师父到了,我是抄小路奔回来通知你的。”
话音刚落,徐之婧跟在一名华服女子入了绕过影壁,入了园。
宋凌吩咐丫鬟在耳房候着,迎上前去,福下身子道:“谷师父安。”在摸不准谷姚的真实性情之前,宋凌绝不会多说半句话。
帝都贵女,系出名门,却恣意洒脱地活成一代女侠。
对乾朝女子来说,谷姚就是一种传说。她上下打量了眼宋凌,傲慢地扬起下巴,原本玲珑娟秀的五官竟有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她声音清脆,带着毋庸置疑的笃定:“我不会收你为徒,更不会为你治伤。”
于她而言,看在徐泽的面子上来瞧这个下人一眼就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
这个宋凌,也不过普通人而已,犯不着她耗费功力,损失遨游江湖的资本。